沈长清缓慢眨了一下眼,“要不然传出去多不好听,你老祖宗我,要脸。”
沈长清拿起奏折一封一封看过去,“你说,长孙洪济要是知道,你拿他父亲和女儿的尸体丢到井里去喂鬼,他会不会当朝触柱而死”
“没办法,朕也不想啊”,颜平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长清手上,“京城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新死不足两年的也就那么点人,朕连皇兄都舍得拿去做饲料,他身为御史大夫,又是天子近臣,更该为朕分忧了。”
“老祖宗,那奏折没什么好看的,天天看,朕都腻得慌”,颜平从沈长清手边够过来一本,翻开批阅,“神话里可没说您还喜欢处理政事。”
沈长清手轻轻颤了一下,睫毛垂下来掩去眼底情绪,“我不曾染指过。”
颜平愣了愣,随后爽朗一笑,“没人责怪您呀,这江山本就该您一半,您喜欢看,正好也能帮帮朕,朕忙到现在天都黑了,就连午膳也没用,烦都要烦死了,闹心得很。”
茶气氤氲,模糊了沈长清的面容,“不是对你说。”
白雾好像勾勒出一位老先生的轮廓,老先生点着他的眉心,一字一句强调,似要把这些话凿刻进他心底,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永世难以忘怀,“你日后可以辅政,但绝不允许把持朝纲。”
既然想要新生,就该彻彻底底推翻旧王朝,而他沈长清……他这个旧朝的遗孤,无论如何都不能碰那道线。
颜柏榆明知道这些,当年还要许他天下共主之位,便……是明着赶他走。
世中人或许会把他看做太祖一样的人物,但他给自己的定位,永远是守护。
绝不……染指……
“你自己慢慢看吧”,沈长清把奏折全部推回去,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一本游记,权作消遣,“我等你用饭。”
“奏折每天都批,放它个一时半刻也耽误不了什么”,颜平把手里奏折批完,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老祖宗,跟朕去后花园吧,亭子里烤着鹿肉,这可是前天朕亲自在上林苑猎的。”
“走吧老祖宗,别看了,喜欢看拿着走也行,鹿肉要趁热吃”,颜平先站起来,伸一手到沈长清面前,“朕扶您?等会是叫人来抬,还是走着去?”
沈长清没扶,低头笑了一下。
很明显的试探,太小儿科了。
“你往前面站点”,沈长清缓缓掀开眼皮子,“挡道了。”
颜平小心往斜后方退开一步,眼睛不动声色下移,盯着沈长清的腿。
那腿并没有想象中掩饰般的轻微颤抖,颜平呼吸微微一窒,压下心底阴郁,移开目光。
“依朕看还是唤人起驾”,颜平稍稍低头,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皇宫大,那边远。”
“随你”,沈长清面色平静,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袍。
方才的小太监已不知踪迹,换了个人抱着他的披风,跟在他身后。
“颜平”,沈长清轻轻唤。
“您说,朕听着呢。”
“下一次,别让人当着我的面通风报信”,沈长清声音还是很轻,好像并没有什么怒色,“你跟天庭在做什么交易?”
颜平小半天没有回应。
沈长清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密信的一角,那信还未开封,“要我现在打开看吗?”
“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老祖宗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给朕留”
“我可以不看”,沈长清把信送到颜平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心,“等会慢慢告诉我,能听懂吗?”
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
“懂……”颜平有些无奈地笑了两声,把信收到自己怀里,“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
龙辇倒是很宽,两人同乘,很快就到了后花园。
湖心亭原本种了莲子,如今入冬月余,连残荷也少见。
“等京城下了雪,这亭子就好看了”,颜平先扶着小太监的手下来,然后转身去扶沈长清,“我那个皇兄不会打理,分明配上清寂的景才有意境,偏他要配大红牡丹。”
“您闻见了么?这暗香是金梅,看对面,布置得不错吧?”
沈长清站稳后便顺着颜平的手看过去——几棵梅树藏在海棠树林里,那些海棠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花瓣雪白,冬日里也开得欢快,沉甸甸坠在枝头。
就从这簇拥的白中间,透出一点点梅的金黄。
从长廊走过去,一直到湖心亭里,才忽觉其中神妙——八角亭上厚厚的海棠花瓣遇到点微风,就会顺着亭脊飘下来,像下着一阵阵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