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静默片刻,又说?:“这里没有外人?,我才敢掏心窝子,对你们说?真话……”
“行了,”华瑶打断道,“你给我闭嘴。”
华瑶放下茶杯,绕过屏风,跨过门槛,横穿庭院,径直走?向对面一间屋舍。
朴月梭正在那间屋子里歇息。
今日一早,朴月梭醒了过来,但?他体内余毒未清,尚有旧疾复发的可能。他的奇经?八脉已?被汤沃雪封住,倘若他再度伤重,毒血淤滞倒流,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华瑶怅然若失。
她冒雨出行,步入朴月梭的房间,发丝还沁着水雾,好像十分急切地赶来见他。
他惊讶之余,难免心生喜悦:“表妹。”
“我来瞧瞧你,”华瑶坐到?他的床边,“我听说你好了不少。”
朴月梭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倒是极为明净,病容也颇有西子捧心之态。他形貌清俊,容光不减,仍然当得起“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华瑶却不愿意细看他的脸。他是淑妃的亲侄子,眉梢眼角与淑妃约有几分相似。
当年的淑妃号称天香国色,可她重病弥留之际,面颊凹陷,眼球凸显,谁也救不了她,谁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华瑶略微走?神片刻,朴月梭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住她铺在床沿的锦缎袖口。她低下头,柔声?安抚道:“你要是难受,就别讲话了。”
朴月梭笑道:“我不难受。”
他费劲地侧过身,只为离她更近一寸:“表妹忽然以?温情待我,大约是因为我命不久矣。”
华瑶反驳道:“不会的,你这么年轻,身强体壮,肯定能活下来。”
“昨夜我吐血时,心下暗忖……”朴月梭向她透露道,“幸好你没选我做驸马,我是短命鬼,自认晦气也罢,却不能牵累表妹。”
较之以?往,朴月梭这一次的表情达意更为直白。
华瑶不仅没有敷衍他,还说?:“我和表哥一同长大,幼时几乎形影不离,总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何来牵累一说?呢?先前我更盼望你仕途顺利……”
朴月梭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瑶,依稀在她那一双灿若琉璃的漂亮双眼中望见自己的薄影。他不堪重负般地垂首,似笑非笑道:“你从来都不信我,偏要反复试探我。”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意,”华瑶低声?道,“你十六岁之前,经?常进宫,淑妃总是教导你要做我的驸马,可她没有告诉你,普天之下,绝没有长久的男女之情。”
朴月梭攥住她的袖摆,修长的手指扣紧衣料,扯出一条条明显的折痕:“你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本也不该被凡尘俗世的情爱桎梏。”
他对她的热枕一如既往,甚至为她的风流花心找好了借口,她不禁有些茫然,又听他说?:“枉我在翰林院为官两?载,竟没帮过你一分一毫,我时日无多,死前只有一个心愿……
华瑶双手撑在他的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不是必死无疑,还有一线生机,别这么垂头丧气,先好好休息吧。”
朴月梭揣摩她的话中玄机。为了博取她的怜惜,他故意说?:“时也命也,天道难违。”
华瑶当即愤然道:“天要挡我,我就闯破那片天,地要拦我,我就踏碎这块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断不会自暴自弃,既然你是我的表哥,多少跟我学一学。”
朴月梭心念一动,暗自一笑:“我若大难不死,能否……”
“什么?”华瑶凑近了些。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只看他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记起?昔日宫中的景象。他和华瑶一同弹琴下棋、煮茶调香、写?诗作画、占卜算卦……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把良辰美景当作寻常。
华瑶的口头禅是“表哥,表哥,你一定要同我长长久久”。
每当朴月梭回忆过往,他的心就会化成一滩水,万千思绪消融在水里,他抛下了世间的一切愁怨,五脏六腑的疼痛也逐渐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