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签完病例单,顺手撕下来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站起身道:“跟我来吧。”江烬回拉着人,跟着进了诊疗室。医生在桌上一字排开几个瓶瓶罐罐,从一旁抽出棉签:“行了小伙子,过来坐下。”时倦沉默地看着那一排玻璃瓶子,唇抿得更紧了。江烬回注意到他的变化,顿住脚步:“怎么了?”“不想去。”“为什么?”“脏。”医生嘴角一抽,刚想说话,就见那位一只主动拉着同伴手腕的男孩子开口道:“那是碘酒,消毒用的,不脏。”时倦沉默着,半点没有要过去的意思。江烬回等了一会儿,想了想,问道:“你会觉得水脏吗?”“不会。”他要是会,就不会在沾到血后在水下冲那么久了。江烬回又道:“它们都是液态混合物,为什么你能接受水,但不能接受碘酒?”时倦安静了许久。江烬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他以为他根本不打算开口时,对方终于出了声。时倦其实并不是有意沉默。他只是忽然想不起来。他不喜欢脏,这一点从他刚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看见那一群校园霸凌的学生提来的那一桶污水起,就知道了。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好像冥冥之中刻在他的灵魂里。可按道理,无论是因为生理,还是心理,一个人都不应该无缘无故地喜欢或讨厌什么。他在自己乏善可陈的记忆里扒拉了很久,方才有点茫然地给出一个答案:“因为它有颜色。”江烬回愣了一下。“它有味道,而且摸起来是腻的。”这算洁癖吗?他也不知道。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真正因为脏去拼命洗手也不过只有三次。第一次,刚来那天,因为抓过被泼了满身脏水的黄毛的衣领;第二次,那天夜晚,因为手指沾到了气运之子眼泪;第三次,就是刚刚,因为沾到了血。江烬回思考了一下时倦话里的意思。看得见,闻得到,摸得着。他不确定地道:“因为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而水是无色无味的,所以能够接受。时倦没再说话,算是默认。江烬回转头看向医生:“麻烦你把碘伏换成酒精。”医生:“……”“多准备一支局部麻醉注射剂。”医生:“……?”“还有液氨喷雾。”医生:“……??”他没忍住:“小伙子,这只是一个伤口缝合,而且口子不算大。”江烬回说:“我记得酒精对伤口有很强的刺激性。”会很疼。他不想他疼。医生:“…………”“患者有权力对医者开出的诊疗方案提出质疑。”江烬回说话时其实并不强势,但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或是在原生家庭养出的贵气,总是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帝王感,不容置喙:“这部分费用我会给双倍。”“……”医生:“我去准备,请坐吧二位。”江烬回搞定了医生,这才看向一旁的时倦,放软了声音:“酒精无色,擦上很快就会挥发,这样可以吗?”时倦很轻地闭了一下眼:“挥发?”“就是气化。”江烬回认真道,“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嗯?”商量的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一旁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医生:“……”就,挺神奇的。不管前奏多么漫长,总之,该处理的伤还是要处理的。医生拿着针线准备动手时,江烬回忽然起身,一双手轻轻捂住了面前那人的眼睛:“别看。”时倦听着这话:“为什么?”江烬回:“医生能力有限,缝合过程肯定会再流血。你不是不喜欢血?”医生:“……”要不是过去几十年学的礼义廉耻在拉着他,他就撂挑子不干了。时倦听到“血”这个字眼,沉默了两秒,闭上眼。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烬回忽然感觉到,身前的人像是忽然脱了力,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两人本就挨得近,哪怕连一直坐在面前的医生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江烬回浑身一僵,一动不动。缝好伤口,上好药,贴好纱布,医生便准备起身。江烬回松开手,一低头,却看人身前的人仍旧闭着眼,气息安静又绵长。“失血闹的,睡着了吧。”医生瞥了一眼,没怎么意外,“这小孩明显是营养不良,身子虚的。”他说着,就要开口叫人。可江烬回动作更快,直接在医生眼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