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转马头,杜中宵向前来送行的韩绛和苏颂告别:“诸位厚谊,在下心领。此地离城已远,诸位请回城吧。数月之后,你们离京赴任,千万到我那里坐一坐,到时我们一起前去任官之地。”
韩绛笑道:“你家恰好位于南下路上,到时自然是要去叨扰的。只是杜兄此次回乡,不只是金榜题名,还有洞房花烛,我们不能亲临道贺,心中甚是不安。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苏颂一起送上贺礼,杜中宵并不推辞,收了放在马上。
王安石路远,已经先期上路。他一样还未成家,不过家乡和任职地相距太远,只能先上任,过一二年再请假回乡成亲。像他们这些一心考进士的人,这个年代二十多岁娶妻生子是常态,杜中宵还算年少。
再三寒暄,韩绛、苏颂等人才动身回城。三人不但有京城里结下的情谊,任官之地又近,将来官场上相扶相助的时候还多。杜中宵任职的毫州正在三州中间,知州是韩绛的父亲,三人将来联系不会少。其实韩绛任陈州通判的本意,就是能够就近照顾老父。
辞别众人,杜中宵一路沿着蔡河南下,看着河上来往的船舶,心中明白,韩绛是真地要把蒸汽机推动的轮船做出来。陈州、毫州、宿州三地,恰处于河网纵横的地区,天然有这个需求。
长江以北的华北平原,有三大水系,北边海河,南边淮河,中间是黄河。黄河最大,偏偏流域面积最小,下游的出海口摇摆不定。由于泥沙堆积,要么北去夺海河,要么南下淮河。在这摇摆中间,流下了无数的古河道。此时黄河出海口在北,正是南方淮河水系最发达的时候。
开封以南,以汴河为骨干,加上颖河、汝河等淮河支流,航运格外发达。陈州、毫州、宿州,恰好横跨了这个水系最核心的地域。不夸张地说,这一带就是全世界航运最发达的地方。
想起此事,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幕职官最难做,政务繁忙,却很难出政绩,除了偶然机会,基本是知州说了算。特别是韩亿这种重臣老臣任职的地方,他们已经不理庶政,但下面官员的政绩优劣,却全由他们一言而决。韩绛要做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反而是好事,政绩上不会吃亏。
离着城远了,杜中宵收拾心情,专心赶路。到了城南的青城镇,准备下马寻个酒馆吃饭,却见一个人影站在镇外,向这里观望。
到了近前,却是曹居成。杜中宵笑道:“我出城之前,本要去向你道别,你却已出城,不想却等在这里。你我虽然有些误会,现在同城为官,何必躲躲闪闪。”
曹居成叹了口气:“唉,不提也罢。以前种种,是我对不起杜兄。我要到荆湖路任职,自此大约是不会到许州去了。想来想去,就此不辞而别,有些对不住亲戚。这里一封书信,烦请杜兄带给姑父。”
杜中宵接了曹居成递过来的书信,看也不看,放到了怀里。此番进士及第,不管是曹居成,还是杜中宵自己,都已经跟吴克久是两个世界。以前种种,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以前与杜家的矛盾,吴家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就连亲戚曹居成都知道这一点,及早切割。这种事情也不用杜中宵动手,甚至都不用他过问,乡里的人会痛打落水狗。
收了信,杜中宵道:“信我一定会带到,曹兄还有什么话没有?”
曹居成拱手:“多谢杜兄高义。我在临颖县里还有些产业,烦请杜兄替我处理了吧,随便卖些银钱就好。日后我们相见,杜兄算给我就是。如果没有机缘,是我福薄,就当对杜兄的补偿好了。”
杜中宵听了大笑:“你在临颖县里还有至亲,怎么让我来处理产业。此事断不可行!”
曹居成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杜兄心胸开阔,非常人所及,但只怕乡里的人难如杜兄一般。若是由吴家处理产业,只怕又起事端。杜兄新科进士及第,又有我的书信,哪个敢说什么。我在乡里不过几十亩田地,一处房屋,值不得什么,何必再生事端。”
许州地价不贵,曹居成的产业全部加起来不过一两百贯,对他家里不算什么。现在得了进士,早已得偿所愿,这些早期投资他也懒得去收回。之所以不回临颖,是现在杜中宵进士及第,吴家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怕会抓住曹居成这根救命稻草,让他难办。一个吊车尾的同进士,一生仕途的顶端也就是幕职官,不过是杜中宵的起点。该怎么做,曹居成心里清楚。杜家本就是许州有名的大善人,现在又有进士,在本乡哪里还有人敢跟他们作对。
第78章回乡的荣耀
站在许州城外,杜中宵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自己从这里离开赴京,只有锐意进取的坚定信念,但对中进士殊无把握。今日还乡,已是有官在身,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按照常规,杜中宵应该先去驿馆暂住,换上公服,报本地官衙,等候知州接见。见过官府的一应人等,才能由官方的人迎进城里,回家拜见父母。作为本州进士,全州人与有荣焉。他在京城的数百进士之中不起眼,但回到家乡,新科进士却可以享受骑马游街的荣耀。
不过杜中宵为人低调,不去驿馆,身着青衫,骑马进了许州城门。
守城的士卒听说是“醉仙居”的小官人回乡,哪里还仔细盘查,口中不住地道:“这些日子满州都传遍,‘醉仙居’杜小官人在京城一举高中,官家唱名,授了官职,正要回乡了。小的如此福气,正遇到小官人进城,正该效力!”
说着,唤过一个相熟的来,替他把守城门,自己上前牵住杜中宵的马。不理杜中宵一再推辞,兴高采烈地引着杜中宵进城。路上遇到熟识的人,远远就高喊一句“新科进士回城”。不多时,杜中宵回到家乡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凡是与杜家有点瓜葛的人家,纷纷涌到“醉仙居”前道贺。
杜中宵只能在马上苦笑,自己想低调入城,终究是不能够。看路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颇有一种当日京城里状元游街的感觉,自然而然的,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届科考,整个京西路登科的不足十人,周围数州只有一个曹居成吊在车尾,还是个外路前来冒籍的。杜中宵名虽名在国子监,终究是本乡人,许州在周围数州自然就成了文教发达之地,听说的人都来见一见新科进士,沾一沾福气。二等进士在京城不起眼,回到本州却不亚于文曲星下凡。
在京城被冷落习惯了的杜中宵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一向镇定,看着路两边越来越多的人群,还有许多小儿跟在马后奔跑,不觉有些头脑发胀。
许州城不大,入城门不足一里路,就看见了前面高高耸立的州衙。旁边的路口,一座两层楼,门前挑个酒望子,上面大书“醉仙居”三个字。
杜循和韩练两人站在酒楼门口,衣着光鲜,红光满面,看着行来的杜中宵,满脸都是笑容。从跟着李兑进京,后来因为献书入国子监,最后终于金榜题名,这段时光对两人来说犹如在梦里。特别是对于杜循来说,自己也曾发解,也曾入京赶考,结果不但一无所获,反而贫病交加回乡。再看儿子,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就一路过关斩将,高中进士。
看见父亲和韩练,杜中宵远远下马,来到面前,躬身行礼。
杜循上前扶住儿子的肩膀,左看右看,好似第一次见到儿子长什么样一般。一边的韩练忙不迭地吩咐小厮燃起鞭炮,又吩咐给来看热门的人发赏钱。几把铜钱撒下去,跟着的小儿一哄而散,纷纷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