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的太医都已经早早被请了出去,偌大的未央宫中没有留下一个旁人,雕刻着山海升平图样的九扇屏风后面透出了一个靠着床边的身影。是个老太太,可看得出,这个老太太精气神很好,一头花发却已然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床上还躺着一个人,身穿九龙袍,头戴着珠帘玉冠,高高竖起鬓发,发根处插了一根暖玉打造的嵌珠发梳。这也是个老太太。元兴帝悲从中来,甩开穆初麟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到了床面前已经是跪下了,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清了床上那人的面容之后,又重新低下头,终是抑制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一国皇帝,九五至尊,跪在一个老太太的床前哭得泣不成声。坐在床边的老太太抬起脚来踹了皇帝肩膀一脚,用力不大,皇帝连晃都没晃一下。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喊道:“我都还没哭,你哭个什么劲!”穆初麟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匕首,恭敬地递给了老太太,唤道:“姑姑,东西带来了。”老太太应了一声,接过了匕首,熟练地抽出刀刃。银光乍现,元兴帝喊道:“姑姑——!”“喊谁啊?”老太太笑话他,“没所谓,过会儿两个都要喊了。”“陛下。”穆初麟跟着跪在了地上,手扶住皇帝的肩膀,“这是姑姑们的决定。”元兴帝不应声,眼泪流得有多快自己都不知道了。老太太放下了匕首,道:“景安,你在害怕?”元兴帝点了点头。老太太温和地笑道:“有什么可怕的?”“怕见不到姑姑了。”元兴帝低声道。老太太望着床上的那个人,叹息道:“是啊,我也怕见不到你姑姑了。”元兴帝没有应声。她转过头来,对着元兴帝道:“景安,她从前没有一点儿不放心你,从把帝位传给你,到把兵权交给你,到你亲政,都没有一点儿不放心的。她走了,你也不会让她不放心的,对不对。”“……是。”她转头看向穆初麟,道:“阿麟。”“姑姑。”穆初麟低着头。“等会儿记得把陛下扶出去。”她缓缓地摩挲着手上的匕首,“还有,买贡品的时候我要城东那老头做的糖酥。”她说完这话,又怅然若失:“哦哟,已经不是老头了……应该是他的孙子了。味道应该没差吧。”“是!侄儿省得。”“走吧……”老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穆初麟扶着元兴帝,有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样地出了未央宫。一脚踏出朱红色的门槛前,穆初麟隐隐约约听到姑姑苍老的声音:“含章……我来了……”穆初麟也压抑不住,与元兴帝抱头痛哭出声。元兴三十五年元兴女帝戚含章驾崩,淮北侯穆以安陪葬于昭陵。史官们开始马不停蹄地修缮元兴女帝和淮北侯的大小事迹,呈上给元兴帝阅览的时候,元兴帝一声叹息,留书曰:“巾帼”坤宁宫延和二十年祁京大殷皇宫坤宁宫外面无数宫女进进出出,进殿的手上端着刚打来的热水,出殿的端着一盆盆血水,一块带血的白色毛巾掉在了地上,后面跟着的宫女快速蹲下来把毛巾捡起来往自己怀里的盆中一扔,继续加快脚步去端下一盆水。一个嬷嬷掀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冲着殿外面大喊:“太医!太医来了没——”“苏嬷嬷!已经遣人去请了!”一个宫女端着水路过的时候答道,脚下步子依然没有停下。苏嬷嬷急得直跳脚:“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她又扒住一个宫女的手臂,强行把人从端水的队伍中拽了出来,吼道:“请陛下了吗?!请陛下了吗?!”“啊……”小宫女被她这幅模样吓到了,说话都结结巴巴地:“嬷嬷,陛下、陛下还在长乐宫啊……”长乐宫?!苏嬷嬷险些背过气去。“嬷嬷!”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冲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跪在了地上,嘴上还不忘道:“嬷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殁了……”苏嬷嬷脚下一软,也跟着跪坐在地上,无声地哭嚎道:“怎么办、怎么办啊……”“太医、太医都在长乐宫跪着……可过不来啊!”小太监世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贵妃娘娘还能挺得住吗?!”苏嬷嬷老泪纵横:“没力气了!脸煞白煞白的!两个时辰了头都没见出来!”“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嬷嬷!您快给拿个主意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苏嬷嬷喃喃地道,一双老眼浑浊无神地盯着前方地大门,膝盖被莫大的恐慌压弯了,小腿肚包打颤打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