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面上也不见半点愠色。
“谢大人,本帅知道你新官上任,部衙各项事务才将上手,或许还不甚熟悉。但边军饷银出入向来有定制,照着往年的章程应当不难捋。”
“说是如此,但您也应当知道,我们决算完报给陛下,陛下那里过了,才好编制明年的预算。各路饷银也都在预算项目之中,下官不可能提前说准。”
“那你给我个话,什么时候才能起送?”
谢延卿在她右手边的扶手椅慢慢坐下,撑着扶手,目光落在虚空,并不答话。
嬴追伸出手,张开五指:“不能超过五月,如何?”
“近五年来,饷银送来的时间一年比一年晚,往年有松江路接济,我也不曾说过什么。但今年东北大雪已成了灾,后头肯定冻得更厉害,他们明年不一定能顾得上我们。军饷差些数目也就罢了,若发放的时间再往后拖,我们雩关从上到下十二万人都得餐冰饮风。”
嬴追揉了揉眉心,“谢大人,咱们互相体谅些。”
“殿下,不是下官不体谅。”谢延卿长叹。
忽有小吏来报:“大人,殷侯来了。”
他便住了口,抬手道:“请。”
小吏复转身去,不多时一队军士走进来,踏过天井。
为首的将领虎背熊腰犹如一座小山,身后跟着的除了一位文士外也都是人高马大,走动间铠甲哗哗作响。
七八个人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堂中北方军的军士们把目光从户部一帮弱吏转移到来者身上,都立时挺直了脊背,绷起肌肉。
因为来的是西北军。
虽说同为边军,但文人自古相轻,武人之间也有各种各样的比较。
例如铠甲。
北方军的棉钢甲在关节间多嵌绒,不止防寒,也是为了抑制铠甲磨损。而西北军则用软皮革和土布连结铁甲,防着沙砾往人衣裳里钻。
两相比较,前者略显华丽威严,后者样式则简洁些。
前者笑后者又土又破如地痞流氓,后者嘲前者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诸如此类,再牵扯到将士待遇和历往功绩,两方各有优劣,更是翻不完的旧账争不出结果的车轱辘。
因此两方军士一碰,皆目露凶光,煞气逼人。
然而将领之间却未有隔阂,殷侯贺易津跨过大堂门槛,两步便到堂中,抱拳道:“长公主。”
嬴追亦抱拳:“殷侯。”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贺易津看向坐在一旁的老人。老人满鬓花白,形容消瘦。
刹那间,他坚毅的脸上闪过莫名的神色。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虽为半父子,但上一次见面,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八年前?
他抬手叠掌,弯下高大的身躯,恭敬地叫道:“岳丈。”
谢延卿慢慢抬眼,撑着扶手的手青筋尽凸,起身回礼:“殷侯。”
态度不言而喻。
贺易津接住他的手臂,扶着老人起身,算是受了这一礼。
往昔情与谊,皆了结在这一拜中。
其后无人开口,大堂突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跟在贺易津身边的文士认命地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听说您冬至一过就要走,我们便加快速度马不停蹄地往宣京赶,好在遇上了。”
边将述职只在年关前后,并未有固定的日期。
因三路不好同时离关,加之地理环境的影响,通常是长公主第一个回,然后在腊月上旬离京。这时殷侯将将赶到京城,而南疆的顾大帅才开始动身。
“王先生。”嬴追颔首,叹道:“我们来时南赤河就已结冰,不早些回去,大雪封完了山,就得逗留到开春。”
王义先一惊:“今年怎么冻得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