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惯用的话了。
顾二丫听了很多回,却回回都认真,这回也认认真真尝过了才说:“藕丁切得大了,也加多了,把虾球的味道盖住了一点儿。”
方大厨子一顿,自己也夹了一颗尝了一下,皱眉:“还真有点淡。”
之前买的都是正正好的鱼虾,个头大,鲜味也浓,这回却是小鱼虾,他习惯性地按以前的料配了,把味道盖住了。
他瞥一眼顾二丫:“你这嘴啊,天生当厨子的料,可惜了。”可惜什么,他没说。
顾二丫也不在乎,问:“您不骂我啊?”
方大厨子嘿一声:“我骂你干什么?别听外头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什么不骂不成器的,有些事他们自己也做不到,却苛求别人,闲得慌。”
顾二丫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爹我阿奶会煮饭,他们还是会骂我的,也确实是我做错了呀。”
方大厨子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们会干嘛支使你一个不会的呢?既然要你做事情,就别挑你的毛病!既要又要,什么德行?”
他说:“凡事啊多找别人的问题,别老怪自己。”
顾二丫懵了,还能这样?
方大厨子的话给顾二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隐约觉得这种想法会改变她的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她还没有完全理解,所以并不十分明白,只能懵懵懂懂地听方大厨子的话。
晚间吃完饭她回到住处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
她们住的地方统一安排在下人房,原先人不多,基本上是两个人住一间,现如今又来了许多人,将来也会来更多的人,便给她们重新安排了房间,五个人住一间房。
她今天出去送东西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回来的时候同住的小丫头们便都和她打听:“嗳,我听人说他们主院那边打赏人很豪气呢,你今天过去收到什么没有?”
“就是啊,我也听说了,前两天桂枝姐姐去给吴妈妈送了对牌,吴妈妈还赏了她一个玉镯子呢,我们都瞧见了,虽然水头差一些,可怎么也值个二三两银子!”
“二丫,你拿到了什么,给我们也瞧瞧吧!”
顾二丫顿了顿。
刚刚她拿到那个珠子以后在灶间就给方大厨子看过了,他说这是什么玛瑙做的珠子,用的是边角料,不值什么钱。
他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厨子的,只不过年纪略大了,又实在想家才回了阆中,原先那个府里头赏人的时候就常备一些银叶子,又或者就是类似这样的珠子、首饰,首饰更适合明面上赏人,若是私底下赏,就会给珠子。
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很适合他们这些下人们,把玩转卖都是便利的。
但再便利再不值钱也讲究一个财不外露,方大厨子也告诉她,上头的那些人给她的东西最好不要给别人看,除非是根本藏不住的那些,其他最好能藏多少就藏多少。
方大厨子语重心长:“这些都是将来你的立身之本,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有了钱才有底气。”
别的话或许太高深顾二丫听不懂,有钱才有底气这句话她是最明白的。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着那一群殷勤期待看着她的小丫头们,她生平第一次撒了谎,由于不熟练,还有些结结巴巴的:“我才多大点儿?不过是送个东西,怎么就值得人家特意打赏我?我去的时候吴妈妈午睡还没起来呢。”
——撒了谎,但也没有全撒谎,她去的时候确实没起来呀!吴妈妈也不是特意打赏她的。
几个小丫头半信半疑的:“真没有?”
顾二丫摇了摇头:“不信你们自己看,能找到人家赏我的东西吗?”
她这样一说,那些小丫头才意识到,她们还真没看见顾二丫带什么东西回来。
进府的时候他们大多数都是空手进来的,顶了天带点衣服,进府以后恰好碰上常管事没有苛扣,发了衣裳,除了衣裳以外还有一些“首饰”,说是“首饰”,多数也都是布条裁出来的发带,再不然就是扎的绒花,连耳坠子也没有,所有人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从顾二丫回来以后,他们就没见她动过屋子里放东西的柜子,要是真赏了她什么,总不能还带在身上吧?
想明白以后,有人便说:“也是你命不好,不然去的时候碰上吴妈妈醒着,怎么也能得个什么东西。”
顾二丫本来是在整理床铺的,听了这话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回头:“得不着东西就得不着,关我命好不好什么事儿?我命是不好,不然也不会被卖,那我的命不好,你们的命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这不纯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么?
她平常面团似的人,难得发脾气,这会儿突然开口,反倒让那些小丫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话:“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急什么?”
如果是换做方大厨子跟她说那些话之前,她大概会想一想是不是他们所说的命真的不好,但听到方大厨子说了那些话以后,她忽然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管他们说什么呢!她要是听了一些话不高兴,也没必要哄着他们,尽管说出来就是了,反正谁也不欠谁的,她对他们也无所求嘛。
顾二丫撇过头:“玩笑也要我觉得好笑才是玩笑。”
那些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都是年纪小的丫头,最大的也就十岁,最小的就像顾二丫这样的才五岁,小孩子嘛,情绪都摆在脸上,几个人被顾二丫怼了一通,脸上就不高兴了,互相看看对方,收拾收拾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