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路跑回来的,进门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冬雪的寒冷。他看见那个人躺在床榻上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她瘦了,瘦了很多,面颊上都瞧不见什么肉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喜欢练武,喜欢爬上爬下,没个姑娘模样,像个假小子。脸上还带着一点肉,尤其是身体健硕着呢,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能给他拍得吐出血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看来,为何像是恍如隔世。纪昀深缓缓走到床边,看着这张瘦得过分的脸蛋,她唇色苍白,眼下乌青,眉宇间都带着丧气,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怎么回事。”春草直接跪地,声音微颤,“娘娘今日情绪稍好,说要出去吹吹风,谁知等人去端药的时候,竟会再次寻死。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伤口不重,养几天便无碍。”纪昀深面色铁青,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平日里的温和和笑容,寒声道:“我留你们一命,无非是你们对她比旁人熟悉,更能看好她。如果再敢有下次,我一定让你们死无全尸。”“是。”“去戒律堂领罚。”“是。奴才告退。”他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戚常念两个人。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蛋,可是脑海中又忍不住回想起她在火海里的身影。火光映衬在她脸上,她在疯狂大笑。纪昀深有些害怕,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留不住她了。他缓缓伸出手掀开被子,拿出她的手,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一道厚重的疤痕。那是他亲手划下的。他握着她的手,吻上那道疤痕,把它贴在脸上。为什么你都变成废人了我还留不下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做得更绝你才能不离开我?你让我不要出现在你眼前我做了。你让我不再打搅你我也做了。你让我给你个安静我还做了。你为什么还要死?死有什么好的,戚常念。他不明白,他想不通。如果她恨,她可以向他复仇。她为什么不来找他报仇,为什么非要死。一次不行可以两次,两次不行可以三次,无数次。为什么。她不是很要强吗?她不该杀了他吗?戚常念。戚常念。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三个字,然后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这个人陪了自己十年,这十年间他无数的记忆里都只有她一个人。那些年废太子府的生活也不全是假象。曾有片刻他也是真的动了心,想和她一直那样过下去的。纪昀深握着她的手,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肩膀微微耸动。他竟有些控制不住。戚常念感觉到了自己手背上的湿润,缓缓睁眼,华帐青灯,祥云瑞彩,就连床榻都如此华丽的地方还能是哪里。她微微垂眸,就看见他肩膀在不停地耸动,手背上的湿润还清晰可感。这让她又想起了那些年在废太子府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显露他的野心,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安贫乐道,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可是他那样的身份,每回宫中宴会都少不了受气。她还记得有一年,皇后的儿子七皇子不知是听了谁的诱哄,指着他道:“你给我跪下来,我要骑大狗!”戚常念眼神飘远,别说是纪昀深了,就连她都还记得那些奚落嘲讽看好戏的眼光。一道道落在身上,就好像是利刃一样可以把人割得体无完肤。她气不过说了七皇子几句,小孩子倒是不闹着要骑狗了,转头就哭着去了皇后身边。然后她就被罚了二十杖,打得皮开肉绽。回到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边给她擦药边背对着她不住地耸肩抽泣。那时候她就在想啊,他可真娇气,她还没哭了,他就先委屈上了。然后又想,幸亏是自己挨了几板子,要是落在他身上,那不得命都去了半条。他那么胆小的人,怕这个又怕那个的,也就刚不认识的时候那张冷脸能唬一唬人,熟悉了谁都知道他软弱可欺。要是没有她,他可怎么办啊。怎么办,真可笑啊。如今还有谁敢欺他?又会有谁觉得那个笑容满面的帝王是软弱无能的胆小之辈?她手指微蜷,纪昀深立马感受到了她的动作,猛的抬头,就见她睁开眼看着他。他红着一双眼睛,有一瞬好像真的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些日子。纪昀深刚想开口,张了张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缓缓直起身子,然后转身背对着她坐着,良久,冷声道:“你何时如此愚蠢,咬舌自尽这种办法并不能让你成功死去。你没死,后果只会比你想得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