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很好吃,父亲让老板娘又上了一份,鸡肉丸有点烫,银杏又香又糯。
“公司……老板……同事……”血缘上的父亲说着无聊的话,絮絮叨叨,寒山无崎左耳进右耳出。
好普通,鳗鱼肝吱呀吱呀地冒着油。
份量有点少,要吃饱只能看最后的鳗鱼饭了。
“人还不如鳗鱼呢。”
望着竹签上的鳗鱼肝,寒山柳吉低喃。
忽然,他看见一旁的儿子扭过头来。
“为什么?”
男孩仰头问,他的眼睛圆圆的、黑黝黝的,眉眼的轮廓格外亲切。
寒山柳吉倏地沉默起来,好几秒后,他才干巴巴地说:“因为……命运。”
寒山无崎追问:“命运?鳗鱼的命运?”
父母总能够在回答孩子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件事中找到莫大的成就感,寒山柳吉和由美一起想过很多个有趣的问答,孩子是怎么出生的,太阳为什么会从东边升起,水为什么是透明的……
现在,孩子问父亲,鳗鱼的命运是什么。
寒山柳吉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从社会倒退回大学,从大学倒退回高中,他回到了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闷头在家里敲着键盘,破解一个又一个充满彩蛋的软件,宣布未来是电子信息的时代,暗自发誓要成为世界第一的计算机专家。他在网络上结交了两三位好友,下课后就如同翻着饭店菜单一样翻开各个企业的网站,他们谈论自由、谈论权威,当然更多的还是谈论计算机。
他的世界里除了家人就是计算机,他和周围人都聊不来,和班级里的人的交集就是拿出自己的作业给他们抄,或是自来熟的同学突然揽过他的脖子骄傲地说他的数学物理每次都满分,而他站在那儿,自认为一切都那么无聊,嘴角却还翘着,他究竟是在尴尬的配合呢,还是在心里也藏着那么一丝得意?
“……鳗鱼,鳗鱼的人生有六个发育阶段。”
寒山柳吉开始诉说,明明没有喝酒,他却像醉了一样,他用着一种变幻莫测的语气:“它很特殊,因为人们还没找到它的产卵地,你知道什么是卵吗?”
“圆形的……鸡蛋?”
“卵细胞,你也是从这种形态慢慢变出来的,总之,这是一个生命的开始。”
“卵后是第二个阶段,柳叶鳗,鳗如其名,它变得像柳叶一样,第三个阶段是玻璃鳗,它们从大海里顺着洋流慢慢漂到岸边,进入陆地里的江河时它透明的身子会出现黑色素,这个阶段叫作鳗线,我们吃的鳗鱼是第五个阶段的黄鳗,它的腹部呈黄色,最后一个阶段是银鳗,它成熟了,从江河再回到它出生的海洋,它变成了银白色的,它不会再吃东西,在产下卵后,完成了繁殖的使命后,它的生命迎来终结。”
“有哪些听不懂的吗?”
“嗯……大概能理清楚,但有些词听不懂,黑色素、洋流、繁殖之类的,它在产卵后就死了吗?”
寒山无崎津津有味地听着。
“是的,因为它没有力气了。这是一趟死亡之旅,为了种群的延续。雌鱼会产很多很多的卵,雄鱼也会尽可能去受精,这就是繁殖,而目前还没有人目睹过鳗鱼在海中的产卵行为。”
“就是这种命运,从大海里诞生,然后奔波到很远很远的江河里,最后回到大海里,这叫洄游。而这场回乡之旅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也不清楚,科学家捕获的银鳗有的十多岁有的五十多岁,没有多少的规律。”
“同时,鳗鱼似乎还有着一项特殊能力,当它被困在某处,模样可以停留在那个阶段,把蜕变的时期往后延迟。很奇妙不是吗,但放走它们,它们还是、一定会选择死亡。据说有条被养在水族馆里八十多岁的鳗鱼,死掉的时候还是幼年的形态。”
寒山无崎想了想,问:“科学家为什么不可以把雄鳗鱼和雌鳗鱼放着一起呢?这里也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嗯。鳗鱼可以变性,大概和种群密度有关,学界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我们的性别也可以更改吗?”
“是有一些这样的手术,但它们是自然而然的变化,我们……”寒山柳吉委婉地说,“则要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
寒山无崎并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见状,寒山柳吉松了一口气。
“它们知道繁殖后就会死亡吗?”
“我不是鳗鱼,但人就喜欢把思想强加到一些事物身上。”寒山柳吉自嘲地笑了一声。
“所以我觉得,它知道它会死亡,但对人来说那是死亡,对鳗鱼来说那或许只是它来到了终点,它完成了自己的一生,它本能的结束。”
鳗鱼饭被端了上来,一截一截的蒲烧鳗上淋满了浓郁的酱汁,碗里盛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鲜香味顿时传遍了整个包间,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然而两位食客却对此视若无物,他们当着鳗鱼的面大谈起鳗鱼的神秘事迹,其恶劣程度之深让老板都忍不住想要上楼大喊不吃就滚。
在科普完鳗鱼后,寒山无崎动筷吃饭,寒山柳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打水。
“无崎长大后是想当一个科学家吗?”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