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员外简直要脑袋大,这小家伙昨天来的时候也不见这么爱哭啊,怎么和自家闺女见过一面就跟结了八拜之交似的这么共情?但是听林子谦说自己已经没有爹娘了,又说不得一阵同情,这孩子这么小,又早慧,看样子是吃过苦的,能和自己女儿有共情感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但是讲实话,林子谦虽说经过了大难,但是到底也是没真的吃过什么别的苦,陈员外能被说动,一部分功劳确实要归功于他的脑补能力。
过了好一会儿,苏一才从陈霜儿的房间里出来,表示陈霜儿的问题已经被根治了,只是看她似乎精神不振,反而更加闷闷不乐的样子,希望陈员外还是能去开解一二。
陈员外倒是没有一点意外,径直进了陈霜儿的房间,没想到陈霜儿在里面又说要将苏一和林子谦又请进来,陈员外看着女儿布满泪痕的脸,不忍心拒绝,只能答应。
林子谦进了陈霜儿的房间,不做声打量她:虽然看着陈霜儿还是满面苍白,但是由内而外脸上微微透出一点点红光,额头上还布着一层薄汗,想来是方才疼的还没有缓过来,不知道这会儿把人都喊进来是想说什么。
陈霜儿看着要紧的人都到了,由侍女搀扶起来,向三人行了个大礼。
林子谦微微避开了,苏一倒是名正言顺的受了,陈员外则是赶紧把女儿扶起,口气心疼:“你这是做什么!”
陈霜儿撑着身子借着陈员外的力气坐回床上,眼中含泪,神色悲戚:“爹,我都想起来了……”
“啊……?”陈员外也怔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是。”陈霜儿垂下头,低低的向几人叙说了自己发病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本陈霜儿和王家的小子就是青梅竹马,两家门当户对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人年纪相仿又有积年累月的感情在,所以王陈两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定下亲事,挑个良辰吉日给两个人完婚。
只是这亲事将近,二人恐怕有一段时间就都见不了面了,按照村里的习俗来说,这样不吉利。
但是陈霜儿生性活泼,也着实不在意什么习俗不习俗的,陈员外自小就娇养她,养成了陈霜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机灵样子,遂和王家哥哥约好了成婚前偷摸见一面诉说相思之情,只是当天陈霜儿等待许久也不见情郎到来,只能赌气先回家,走到一半又担心是不是王家临时有事,这才无法前来,就想悄么声去王家看一眼,但是没想到王家空敞着门,没有一丝动静,她觉得事情不对,就让侍女先行回家叫人,自己去看一眼,谁知道这一眼,就看见了满院子的死人,和站在一旁的爹爹和祖父……
陈霜儿环抱着自己瘦弱的肩膀,身上发颤,本就因为治疗而嘶喊的沙哑的嗓子更加破损:“我本来想喊爹爹的,但是我还没有出声,就看见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站在阴影里,我吓到了,我很害怕,那东西我看着极为眼熟,身上的皮是青黑色的,两颗眼睛血红血红的,它看着爹爹的方向,我刚刚想喊出来,它就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下一秒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紧跟着,我就开始发疯,每天天黑的时候,我就能看见眼前全都是王家的怨灵,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的魂魄都会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有的时候看着明明像是个活人,但是下一刻就会七窍流血,张牙舞爪的向我冲过来,捂住我的口鼻,不让我呼吸,还会用手抓我的喉咙,不让我吃饭喝水,他们时时刻刻折磨着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陈霜儿看向陈员外:“爹爹,我那天听见你和祖父说王家被人追债,为什么追债到王家的人会来折磨我?我不明白……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事到如今,陈员外也瞒不住了,他嗫嚅了一下嘴,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门口响起:“还是让我这个老东西来说吧!”
林子谦和苏一麻木转了个头:陈三无还是过来了,不过也好,事情该说的都说了,就差个始末,这下子陈三无想要编故事也来不及编圆全了。
陈三无重重咳嗽了几声,佝偻着身子进了房间,看着俩修士完全没有给他起身让座的样子也不恼恨,只长长出了口气,借助陈员外的搀扶,摸了摸孙女的脑袋,找了个椅子坐着,原本花白的头发看着更加斑驳了,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个清楚明白……
芜村,原本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地处偏僻,不管去哪儿都是路途遥远,加之田地也不好,商业也不繁荣,村里的人过的一直很落魄,不少村民住的房子都是用茅草和泥盖的,雨势稍微大一点就会坍圮,还有不少人因为活不下去,只能扒地里的野菜和树皮吃。若是遇上饥荒的年头,就卖儿卖女,同村之间的人易子而食——陈三无就是出生在那样的年代里。
他本来是要被吃掉的。
爹娘带着他长到五岁,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家中的薄田里,能吃的地龙、野草、树皮都已经被啃食干净了,光秃秃的一片,实在是饿的狠了,他娘就会抓着一把土,塞到他嘴里,若是咽不下去,就拿水活开,往他的肚子里面灌,满嘴的苦涩泥沙的味道,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现在,若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吃到小沙粒,还会突然觉得满嘴的土味挥之不去,连饭都没有办法吃。那个时候的陈三无,瘦的皮包骨,小孩子黑黑紧紧的一层皮死死贴住骨头的边儿,满身的脏灰,眼睛是黑而无神的,显得脑袋和肚子特别大——肚子里都是因为喝泥水太多胀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