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大夫满脸躲避的意味,道:“可别,我丢不起那个脸。”
周鸣玉听到这话,疑惑问道:“这又如何说?您这个年纪,行医几十年,遇到小辈,哪有丢脸的道理?”
龚大夫仰躺在摇椅上,轻轻叹了叹,一双老眼黯淡地瞧着昏沉的天色。
“我是没有脸再去见太医院那些同僚了……我平生就教过那么一个最有出息的徒儿,明明有当得了院首的本事,偏偏去搞那些邪魔外道,忘本负恩,一错再错。”
周鸣玉听龚大夫这样说,想起了那位在太医院销声匿迹的舒太医。
那舒太医当年因年纪轻而医术高,一度十分有声望。谢家从军的叔伯兄长们常年是一身伤病,每每回京来,都是请这位舒太医进行诊治。谢家其他人若生了病,也是优先考虑到这位舒太医的。
周鸣玉记得幼时见此人,不过是个普通中年男人的长相,笑意常常温和亲近,说话也妥帖,从不叫人心焦担忧。
却不料,如今龚大夫如此说,居然是说“邪魔外道,忘本负恩”?
当年谢家人的调养方子,全是舒太医定的。若他为人并不似看起来那般正派,那么或许,那些叔伯兄长们的旧疾常年不愈,并非是因为久经沙场的缘故。
可惜那些方子早都不知丢哪儿去了,否则,倒是还可以拿出来查一查。
周鸣玉有心想再多问几句,龚大夫却起了身,将这个话口打断了。
他走到屋内,去抽屉里翻了翻,回头见周鸣玉没跟进来,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周鸣玉不解何意,过去以后才发现龚大夫从其中取出了三四个瓶瓶罐罐来,又到一边取胶水,在瓶子封口上贴纸片。
他一边写一边贴,还不忘叮嘱周鸣玉道:“这个是杨小子说你眼睛不好,总是畏光,平日里又用眼多,所以叫我给你配的。你先拿回去试试,看看效果,量不多,你用完再来。这些个都是给杨小子的,他用得多了,闻一闻味儿都知道干什么用的,你给他就是了。”
周鸣玉熟门熟路地去一旁拿了个小竹筐装了,眼见着龚大夫又坐了回去。
“龚大夫,杨简被打得可惨了,你真不去凑凑热闹?”
龚大夫笑道:“什么鬼热闹?不值当我冒着雨去。你撑好伞,路上慢些。”
周鸣玉说好,撑开伞,出去上了马车。
车夫老赵帮周鸣玉撑着伞,扶她上马车:“姑娘原来是给公子请大夫的,怎么,龚大夫果然不同意去罢。”
她听着这话,问道:“怎么,龚大夫从来不外出看诊吗?”
老赵一边收脚凳,一边道:“可不吗?龚大夫先时有不少家底,如今不愁吃穿,不靠行医赚钱。他这院子藏得这么深,全凭给邻里看病攒下的声望,才有病人上门来找他。但他自己是从来不外出看诊的,谁请也没用。所以那些病得重的下不了床的,也找不上他,只是挣些小病小钱罢了。”
他穿着蓑衣在外面驾车,因为周鸣玉要同他说话,就把铺了油布的帘子掀起来一点,既不叫人看见车里,又不影响她与老赵沟通。
周鸣玉道:“这才是厉害的大夫呢。毛病还没变大的时候,就及时处理了,免得拖久了,有心无力。”
老赵点头笑道:“可不是吗?我家公子在外头办事,病倒生得少,只是伤不少,每次都来找这龚大夫。瞧着他用药都是些便宜药材,不见什么名贵的东西,偏偏效果好得很。公子那些部下啊,有个小病小伤的,也都是来看龚大夫。”
周鸣玉有些感慨道:“只是不见他找个学徒,一个老人家,每天辛苦看病做药,你家主子还是个不清闲的,常来麻烦他。”
老赵道:“是龚大夫自己不肯找徒弟的。他说自己看人不准,若是找个心术不正的,学一身医术傍身去害人,反倒不好,所以不肯带了。”
他有些奇道:“姑娘说说,这龚大夫也是个奇人。怎么说到找徒弟,还能想到这回事的?”
周鸣玉便道:“许是从前有过什么教训。或许是带过徒弟,但结果不好。”
老赵道:“兴许是。”
他回头瞧了一眼周鸣玉,道:“姑娘莫打着帘子同我说话了,外头雨大风大,莫扑湿了姑娘,回头再惹了风寒。姑娘坐一坐,咱们就到了。”
周鸣玉说“好”,放下帘子,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