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人对此也非常高兴自豪,也以特产回赠,更是在崖州为黄道婆立了香火祠,并且把城内的主干道叫做‘黄道婆路’,当做是对此事的纪念。汉番之间,能在短短十几年内,相互友好融合成这个地步,这是很不容易的。”
融合得这样好,黎人的生活水平之提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因他们学得下力,而且非常听话,官府说种什么就种什么,怎么种就怎么种,等几年就等几年,因而,不单是棉花,什么橡胶园、棕榈园、漆树园,十年内,陆续都进入了收成期,如今五指山的黎族也纷纷下山出外,开辟起这些经济林来了。
这琼州岛虽然因为常遭台风的关系,种水稻也不能很丰产,但这些经济树木是真的适合,又有丰富的果子出产,可以制造水果罐头。有了这些丰厚的产出,何愁岛上的日子不好过?按顾眉生的说法,“本来住吊脚楼,住竹屋,别说砖房,连土胚房都觉得奢侈,可如今呢?时兴是修水泥房,连砖房都不看在眼里了!”
“仓促迁居过来的汉人北民,能够得到妥善安置,徐徐被我们消化,移风易俗融入买地活死人之中,也是多亏了黎人的配合和劝说。虽然黎人中有不少也跑到南洋去了闯荡发财了,但留下来的这些,真是没话说,在土番中要争个第一,没有丝毫问题。
要说这黎蔷,大概也是在这样的风俗之中,才会如此大胆吧——倘我不说这些,你们大概也以为这是个天生异数了,很少有第一代平民番女,表现得如此自然,就好似在我们买地长大的汉女一般的。”
的确,入买时已成年的汉人,以及入买还是孩子的新一代买地百姓,性格上都有明显区别。更别说是番人了,番人融入汉俗其实都至少需要十年,而且即便融入之后,和汉人来往时,也难免还是羞怯紧张,有一种很典型的心态,便是小富即安——
洋番便是如此,哪怕富户众多,想的也多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在政治上,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沾染的兴趣。如黎蔷这样,虽是番人,但一俟成年,便跑到汉人这里来厮混,而且还很敢于搅和进政治事件的番女,如果不是出身黎人,那就真是让人非常费解,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
本来因为她的籍贯出身,万分诧异的几人,听顾眉生这么一说,方才释然,董惜白若有所思道,“她是番女,出身番族还如此忠心,又积极参与政治,胆子大不说,善于拿捏分寸,更有心机,抬了个傻子当老板,出事有个顶锅的。
还耐得住寂寞,这蔡金儿,全靠她来带动销量,却苛待于她,不肯在钱财上多做表示,大概也是因为轻视她番女的身份,她也若无其事,只做不知……休看此女其貌不扬,目前也暂且没什么名声,但只怕日后的政治前景,比我们都还要光明得多呢。”
“那还得看,她接连跑出来的这两个新闻,到底是心中有理想,有路线呢,还是只是纯粹为了满足蔡金儿多卖报纸的愿望,善于权术而不择手段,胆子又天生狂野而已。”
顾眉生有些不以为然,多少带了些保留,她催促董惜白,“别卖关子了,说说看,这人,让你想到了政坛、文坛的哪一位大人物?”
不是血缘,那自然就是行事作风了,董惜白抿嘴一笑,从善如流道,“说来,此人也是姑苏人士,距离吴江也很近,而且也一样非常的有名,在报刊界曾掀起极大的风波,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天一君子张天如,或者也有人叫他张犬的,姐姐们觉得,其年少时那胆大包天的做派,和此女是否也有几分相似呢?”
第1254章各有反应
“天一君子,居然是他!”
“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没话讲了,我们虽然生得晚些,未能躬逢其盛,但翻看当年报刊,又或者听人说起,昔年天一君子屡掀论战,胆大包天,舌战群儒,闹出来的动静,和如今相比倒也不小呢!只是,当时天一君子的刀锋是朝着外头的,而如今——”
“而如今,华夏一统,儒门早已式微,至少在明面上,已经没有什么传承了,再有这样的人想搞事,岂不就只有冲着内部来了?”
在董惜白看来,这世上人有许多种,大多数人,自然都是循规蹈矩,关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情。在那些愿意把政治钻研得深入一些人群中,动机分为几种:
有些人,如同顾眉生和吴香儿,都是因为自身的际遇见闻,激发了政治上的理想,因此想要有所建树;有些人则是愿意为自身和背后的利益代言,对这些事情也有兴趣,故而表现得活跃;但也有些人,他她天生就是喜欢搅弄是非、火上浇油,引发潜藏的矛盾,甚至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利益,而是乱子越大,乐子越大。
“这种天生喜欢搞事的人,我把他叫做精神纵火癖——我们在大学时,经常去大图书馆,博览群书,其乐无穷。当时我就读过这样一本书,讲了常见的,易引发犯罪的心理疾病,纵火癖便是其中一种。我还给你们看过,不知姐妹们记不记得。”
虽然都是要好的姐妹,学识也广博,但个人兴趣也是不一,董惜白天生就喜欢看这些刑侦探案的东西,其实大学里都没有开设这个专业,但在大图书馆,她经常一看就是一宿。“当时我看到纵火癖的介绍时,其实就想到了张君子,我以为张君子的表现,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纵火的爱好。
他固然也有一定的理想,也从这些四处搦战的行为中,得到了许多利益,但这都不是根本,根本上,他就是喜欢找事,从这种放火的行为中,能获取极大的心理满足。这些人虽然往往也有一个不甚幸福的童年,但很多时候也是胎里带来的,天生如此,和常人迥异。
是以,也经常令他人费解,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开康庄大道,非得选择这样一条危险而崎岖的小路来走。但其实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本性驱使,自然而为,他们还经常奇怪,为什么他人没有如此强烈的一种冲动呢。”
董惜白这番话,众人听了,也都不由得想到了如今文坛上许多有名的人物。吴香儿若有所思地道,“或许这些人,便是天然在某一方面,有特别浓烈的兴趣,难以自制。这天一君子,是在挑拨政治风云上,而徐侠客、张宗子这些前辈,他们便是喜爱四处游历,其实在前朝看来,这些人都是不务正业。也就是如今我们买地不说这些,他们也就个个都成贤能了——也正是瞧见了他们都有好前程,如黎蔷也好,我们也好,这些后辈,也就更加大胆,争先恐后都跳进来了。”
“鼓励个性的社会,必然会酝酿更丰富的冲突。”
窦湄也是点头道,“黎蔷不会是个例的,只是她恰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为我们所见,彼此又有合作的可能,故此一拍即合罢了。她喜欢找事儿,用纷争滋养自己的精神,却又少了才华,自己写不出文章来。这文章我们有——而我们则少个能发文章的报纸,她又可以撮合,还能为我们通风报信,提供民间的热点。偏偏,天作之合,《羊城小报》的主编,又是个只要有钱,他事根本不管的蠢材,最适合做这种报纸的老板……我们这三方,是缺一不可,少了谁都不能形成合作呢。”
“这么说,这个黎蔷,虽然因本心和我等不同,不需要过于交心,但却也能合作。”吴香儿道,“志同而道合者,太少,眼下能同行,便一起走一段路,将来或许遇到契机,两下分手,也可体面作别,留个善缘。”
至于说蔡金儿,那两边就纯粹是工作关系,谈不上什么恩义了,拿钱办事而已。几人如此看重《羊城小报》,也是因为眼下胆子这么大的报纸,只有一家,再过一段时间,等文章多发一些,那么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沈家反击了,那第一个承受压力的,除了窦湄就是蔡金儿,事件随之升级,闹起来之后自然有更多人会来站队,这反对派多起来了,能提供的发声渠道也多,也就无所谓《羊城小报》这么一家了。
第二,沈主编不反击,忍下来了。那结果其实也还是一样,吴江才女盘踞周报主编的位置,长达二十余年,不可能没有人想把她们拉下来,眼看窦湄如此没有根基的伎女之后,直接攻讦沈主编,居然都毫无后果,其余人哪里还能忍得住?必然也会纷纷出手,到那时候,敢刊这种文章的报纸也会越来越多,窦湄等人,也就不止于非《小报》不可,蔡金儿和她们关系如何倒也就无所谓了。
董惜白的话本连载,本来放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能为窦湄和吴香儿争取来这最早也最宝贵的发声时间,岂不是相当划算?大家计议下来,都觉得这顿饭吃得令人满意,不过顾眉生还是嘱咐董惜白道,“姊妹之中,你是最善于经济财务的,我在玉照那里,为你们留了一笔产业,你要时常过问经营,恰当的时候,可以把它卖了,买下一张报纸来,作为备用——报纸是向民间发声的渠道,既然人人能有,为何我们不能有?有了它,即便用不上,心理底气也更足一些。”
至于为何不是现在就买,那理由也很显然,现在买下,无人能够运营,毕竟经验都是不足,而且局势也并不急切。留在李玉照手中经营增殖,也是好的。等到将来设若有一天局势比较紧急,找不到别的报纸来刊发文章的时候,有一张自己的报纸,至少还算是一个筹码,有最后一博的机会。
吴香儿在衙门中照应,窦湄、董惜白等人,在野发声,卞赛儿、杨爱、邢沅,眼下还没有完全入场,但顾眉生对她们的表态也有信心,现在不出声,不过是时机不到,风波还不是太大而已,想要扳倒沈主编,再入主买活周报,或者推一个立场一致的编辑上去,这可不是一事、一日之争。
不但要让沈主编丢失权威,不能再安其位,而且要通过不断的论战和出色的文章,向上头展现自己的能力——沈主编去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她下去之后,谁上?谁能挑起她的担子之余,还能把她做不好的事做好?这就要看日积月累的能力和资历,能否给六姐信心了。
顾眉生留下这笔钱,而不是直接买来报纸,也有这个考虑,姊妹数人,最后是谁来筹措张罗此事,谁来主编报纸,眼下都没有定论,就看她们各自的表现以及各人的志趣了。以她看来,窦湄文章写得好,董惜白却或许更适合主编报纸些。不过,她既然无能参与,顷刻就要远走,在这些事上也不会多舌。
以顾眉生自己来说,不能留在羊城港参与这场不知胜负的鏖战,她不但遗憾,心中也是有愧,但吴香儿等人却自然不会这样看待,见她不但多方奔走,而且居然还慨然赠金,哪怕已是至交,仍不由得深受感动,都道,“眉生姐,便是亲姐也不过如此了!你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叫我们怎么舍得你!”
窦湄心思最细,感动之余,又轻声问道,“你将此事嘱咐给我们,而不是玉照姐,是否——”
顾眉生问道,“玉照那里,你们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她有什么话没有?”
“使人送信过来,说我们有什么难处就给她写信,若是察觉有人跟踪,立刻告诉她,她们家商铺多的是镖师伙计,别的不说,保个出入平安还是可以的。”
窦湄说到这里,也明白了过来。顾眉生也是点头道,“那这就是她的态度了,你们也不要责怪她,她和我们,出身始终不同,而且是有家的人,她哥哥的生意也做得很大,她也有商铺主持,这样有家有业的人,是经不起衙门的盘查针对的。我是把手里的生意都结束了,不然,我也有和她一般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