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的联军,是一只猛虎,出于良心,你们也会想要握紧它的缰绳,否则,一旦猛虎失控,受到伤害的就是你们的家乡。”
崔主任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同样的,西征时的困难,你们也不能忽略,行军的艰苦,战场的凶险——不要以为西征军一定战无不胜,而哪怕是在胜利后的战场,一根流矢也会轻易地要了你们的命。水土不服、急行军的辛劳、瘟疫……都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你们的性命。”
“战胜之后,你们能获得丰厚的报偿,这一点不假,即便在欧罗巴颗粒无收,回到买地,我们也会论功行赏,而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常规的说来,作为联军的腹心要员,以及买地和欧罗巴的纽带,他们能在欧罗巴获取的权力,是可以直接参照黄金地那些要员的。但崔主任的语气并非是诱惑柔软的,反而充满了告诫,“但我也要提醒你们,以你们的才干,即使留在羊城港,假以时日,这些权力地位,也未必不是你们的囊中之物。这条路固然会长一些,但会安全得多,享福得多。”
“如果你们是成年人,这话我不会说,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就因为你们年纪还小,而且此行又的确非常艰苦危险,我得对得起我的良心——说实话,在我个人来估算的话,你们两个,想要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活到西征胜利的那一天……这几率恐怕是低于百分之一。危险是必然存在的,而且相当的大。”
“我希望,你们在下决定的时候,能做好充分的考虑,和家人也多商议商议——荣光很重要,愿景也很重要,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
在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邀约之后,崔主任又开始给他们泼冷水了。“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在踏出这一步之前,好好想想。”
“十天之内,我都在人事局这里等待。我希望你们回家去好好地睡一觉,把贪婪和畏惧都抛到脑后去,用你们的理性和感性,充分地思考之后,再来给我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答复——是甘愿冒极大的风险,去追求那渺茫的荣耀,最终极有可能一无所获呢,还是说——”
第1222章咖喱鸡饭与西红柿打卤意大利面
◎羊城港。华丽姿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者◎
还是说,甘于平凡,就在羊城港过着自己国泰民安的小日子呢?
哪怕已经从中枢人事局出来,在街道上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崔主任的临别之语,却似乎也依然还萦绕在华丽姿的耳畔,撕扯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坎上,踩下去时,都能感受到心头的肉颤:追求荣耀,还是甘于平凡?
这甚至是一个无法和任何人商量的问题,华丽姿可以想到家里人的答案会是什么——母亲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呢?一直以来,她对华丽姿是如此的严格要求,培育着她各方面的技能,只是为了证明她全方位地继承了父亲的天赋。
不论是语言,还是军事、地理、格斗术,母亲都想方设法地为她延请了教师,来开发她的天赋,华丽姿也是因此进入了红圈学者们的视野。从小到大,她已经多次让母亲失望了——她的格斗、马术,充其量只能说是过得去,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哪怕在语言领域大放异彩,也无法让母亲骄傲,和班地安不同,华丽姿的职业道路很窄,她在这个行业的发展,还因为自身的原因,先天受限,她可以清楚地感到,母亲对于她的前途,有一种从未停歇过的焦虑:华丽姿的职业是不体面的,却又难以摆脱。她唯恐英雄的女儿,就这样沉沦下僚了,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
如果不能成为英雄的妻子,那么,自己就要做英雄,甚至宁可是死在追求荣耀的路上,也比平庸地苟活来得好……
母亲会这么想自己吗?这会是她的主张吗?华丽姿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地打了个寒战,她发现自己居然对母亲的反应没有什么信心——或许她不会吧,或许,她也会反对,也会记挂着女儿的安危,担忧她和一群蛮族士兵的漫漫长征,是否会发生什么危险。
但是……但是,内心深处,她一直有种隐隐的忧郁和恐惧,她认为母亲是会答应的。而到了那时候,不论最后华丽姿如何下决心,她知道,她和母亲之间的裂痕都已经再也无法弥合了。
“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没有将来的女孩……”
哈绿萝的话适时地取代了崔主任的告诫,成为了耳边萦绕的话音。华丽姿第一次真切地理解到了好友的心情,她和母亲的关系,固然并说不上多么的亲密,华丽姿从没觉得自己能全心全意地依靠她,一个不愿外出工作的主妇……
但是,在情感上彻底地和母亲割裂,似乎仍是要从心头最软弱的地方割下一块肉,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是这更让她害怕,还是那在崔主任的渲染下已是极度艰苦的西征,更让人想要逃避了。
“华姑娘,华姑娘。”
班地安连续叫了几声,华丽姿这才茫然回神,“啊?不好意思,请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急着回家吗?”班地安冲着前方辉煌的灯火,比划了一下,征询她的意见。“如果家里人担心你的安全,给你设了宵禁——”
理所当然,他是没有这个烦恼的。而现在也的确是个吃晚饭的时候了,或者说,如果现在再不吃晚饭的话,那再进食就不能叫晚饭了,得叫宵夜。华丽姿摸了一下肚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朦胧的饥饿,说实话她上回进食都快八小时了,胃里早空了,但紧张的思绪让她还没有什么胃口。
“我让码头的跑腿给家里送了信,说了我的行踪。”
她说,又没有什么必要地加了一句解释,“再说,如果想做口译的话,迟归也是必须适应的事情,她们应该不会太担心的,时间到了可能就自己睡了。”
班地安没有评论什么,也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华丽姿是在解释母亲为何能容忍她的迟归。他总是很稳当地踩踏在自己的问题上,这是他的特点,“那你想吃什么?那里有间咖啡屋,你夜里能喝咖啡吗?”
华丽姿今晚即便不喝咖啡也睡不着了,不过,她倒没想到,穿着朴素的班地安对咖啡屋好像并不陌生——考量到他的经济情况,一坐进去,没有一百文出不来的咖啡屋,似乎有些过于奢侈了,“要不吃点瓦罐米粉吧?吃完了再喝咖啡?”
这是为了替班地安省钱做考虑,坐进咖啡屋里要吃饭的话,一份饭至少要七十块钱左右,这个地方,完全是高收入者消闲的所在。七十块够他们两人在米粉摊上吃两碗米粉再各加两个蛋了,华丽姿认为犯不上花这个冤枉钱。但没想到的是,班地安没有领会到她的好意,反而有些困惑地说,“咖啡屋的花销,你承担不起吗?我以为,你母亲会给你零花钱的。那么,我请客也可以。”
华丽姿的脊背立刻就挺起来了,“并不是——我是说,我当然没问题,我是在为你着想,要不然,我可以请你——”
“我们交情没到那份上。”
班地安更困惑了,华丽姿无语地凝视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呃——当然你要请也可以,但你觉得你比我更强吗?”
这大概是一种在买地的年轻人中才有的社交规矩了:如果是在欧罗巴老家,贵族是从来不谈论利益和账单的,当然更没有女性付账的事情,付账的永远是男人,不是监护人,就是潜在的监护人——这种不用付账的特权,是被剥夺了财产权换来的。
在买地,女人拥有完全的财产权,即便上一代还在沿用从前的规矩,不论是洋番还是汉人,都习惯于互相请客,男人尤其如此,但在年轻一代,尤其是日子往往紧张,同时又还注重体面的洋番二代中,大家习惯了把账单精细公平地分配,谁都不请谁的客,又或者,如果交情到了那一步了,就由主导一方来请客——上司请手下,婚主请配偶。
这种模式,也延续到了朋友之间,小团体的领袖才有资格请客。因此,班地安的问话是很有道理的——他大概认为,按照他们刚刚所展现出的能力,他理所应当是这个二人拍档之间的首脑,怎么华丽姿要反过来请他吃饭呢?
至于说,对华丽姿经济情况的质疑,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华丽姿心想这大概因为他已经很像是平民了。对平民来说,有钱就是有钱,没钱也不用遮掩,只有华丽姿的母亲这样曾经显赫过的落魄贵族,把对于经济的窘迫,传递到了女儿身上。
“我们还是各付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