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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01220(第4页)

“确实!要说攻打城池,也不是说就不能打了,但打下来该怎么办——如今从塔尔巴哈台去通古斯,顺一点,大半月二十天的,不顺的话一个来月,这就已经够远了,可从塔尔巴哈台出去,再到下一个能住人,能放牧的地方,那还得再走个两千里那!”

其实,本来聚居区也不至于间隔这么远的,中间还会有些绿洲什么的,也有部落居住,可这些年来,随着天候变化,地势也越发荒凉,这些绿洲部落,个个存身不住,前来塔尔巴哈台投靠,也是带来了绿洲萎缩,通道更难行走,补给难以获得的消息。

现在,卫拉特女金的上层也是有共识的,和卫拉特鞑靼的贵族一样,大家都认为,哪怕有通古斯撑腰,眼下也是能走出最远的距离了,再要往前走,补给线拉得太长,风险非常大,至少,这条线无法长期维持。那既然如此的话,来回跑两千里去打草谷,就完全没必要了,只要留不下,总是得回来的,而回来能带来什么呢?

恐怕东西不多,西方如果富庶,鞑靼人至于前赴后继地去东边打秋风吗?日子不好过了,宁可横穿冰雪走廊去黄金地,也不往西边走,这总是有理由的吧?

对这个最大的困局,谢大人果然也是有备而来,他很沉着地提出了买活军方面的想法——当然,他坚持这是他个人的主意,“咱们先商量,你们呢,也别有压力,答应不答应的,都在自己——等两边说好了,再往上报去,上头怎么想,还另说呢。”

这么说,大概或许是为了缓解卫拉特女金这里的压力,但也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如果真是自己的主意,犯得着这样千里迢迢地跑来?大概……这事儿是下头人折腾的,还没过最高层,所以得这么说。

虽说女金人憨直,但黄贝勒到底是领过大军的人物,眼睛一眨,已经过了这么些弯弯绕绕,并且自以为掌握到了买地那边的虚实,不过,他面容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副诚恳急切的样子,“正盼着您来指点!”

“既然塔尔巴哈台这地儿,眼下就够贫瘠的了,将来更是不好,那何不如,咱们就不要它了!”

“直接带上人手,横穿戈壁,穿中亚往欧罗巴而去——欧罗巴那地儿,再怎么不好,也比如今这地界要好得多,先一个,那里能种田,有降水,就这一点,在如今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至于说气候冷些,那边全没这儿冷!比起来,要温和得多了!”

“便这么说吧,如今这天下,要说一等一的好地方,那自然是华夏,其次呢,是南洋、身毒那些原本热得受不了的地方,这个不假,可话说回来了,你们这些北人,在那样的地方也不能长寿,多数都要因为毒瘴生病的。在气候相近的地方,那还真是,除了华夏之外,也就只有黄金地和欧罗巴,还算是如今的好地儿了!

华夏且不说了,人已足够,此去黄金地,相隔几万里,这一路也不知要死多少人,更何况,那处也是一片莽荒,除了气候之外,什么都没有!依我看,还是欧罗巴,更近一些,而且农田、人手都是完备,又有积攒,更合安身!”

这话,自然是不错的,谁不知道欧罗巴好?否则,黄贝勒一开始也不会讨了这个方向来发展,早就安于在通古斯挖矿。只是没想到,因为气候变化,绿洲消失,导致补给线中断,才被困顿在塔尔巴哈台。

如果说补给点还在,他未来五年十年内,是很想再往西走走的——当然,也要叫苦来索取更多的武力支援,这是必然的事,只是如今,谢使者的念头就让他皱眉了,“全弃了卫拉特的根基,一门心思往西走——”

“就算穿过中亚,裹挟了那块日子也过得苦的牧民百姓,壮大了人马,恐怕在欧罗巴也难安身,是么?”

谢使者也是料到了黄贝勒的顾虑,“毕竟,西方的火器也算精良,且补给至少比外来客要方便,他们的城堡,修筑得也扎实,人口也多,而且必然依附贵族,敌视入侵者——”

这都是切实存在的事情,而且,黄贝勒对于火器的威力,印象是很深刻的,他承认,以卫拉特女金如今这三瓜两枣,在欧罗巴恐怕没有什么胜算,即便闹腾出了一点动静,也难以持久。这和欧罗巴现在是否内乱,也是无关,哪个国家抽出一抿子人手,就能把水土不服的他们给灭了!

“倘若只有你们孤军远征,结果必然是不会太好,也等于是逼着你们去死——但,倘若我说,在欧罗巴有势力等着接应你们,也正在盼着一股身经百战的军队,来加入他们,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呢?”

“啊?!”

“啥——”

这一路说下来,越发困惑和紧张的气氛,最终,随着谢使者的一番话,乍然间忽然就转化为了绝对的惊愕,除了早有听闻的黑子,不住点头之外,其余人无不惊呼出声,“在欧罗巴有人接应?”

“是!”

谢使者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并非是三两小民,而是一股浩荡力量——欧罗巴的农户也在起义,他们熟悉地理人情,也有血勇热心,更是和大汗一样,信仰我们买地的道统,统领也都会说汉话——虽然素未谋面,但双方的合作,是有基础的!”

本来相隔千万里,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被谢使者这么一说,倒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又是都说一种语言,又是都信仰一种道统,陌生感一下就消弭了不少。至少,合作听起来不再是那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了,本身,陌生人之间也就是因为互相说话听不懂,或者说所思所想不一样,感觉不可能联手,但既然这两个障碍都已被解决,利益也是一致,那——

黄贝勒和阿敏等几个心腹,交换了几个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心动——这汉话越是流利的,就越能投入到对话中,卫拉特鞑靼这里,虽然也有贵人相陪,但这些人的汉话,也就是这些年来才学着,根本听不懂谢使者的谈吐,就算有人低声翻译,但毕竟是慢了一拍,便有些格格不入、低人一等的感觉了。

“打仗,打的不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欧罗巴内乱方兴未艾,天时已有,地利这的确是困难,各地的城堡,是扎扎实实的阻碍。但三者我们也已经得二——人和也肯定是我们的,那这一仗就还打得!

再说了,如今有了火砲、药火什么的,老一代的战争方式,也已经过时,就是地利,也未见得有多可怕——大汗你们所担心的,到了欧罗巴之后,药火不敷使用的问题,这个压根就不存在!

为什么?我就这么和你说吧,如今在欧罗巴做主闹起义的,正是从我们买活军心腹之地,学成归国的大科学家德札尔格,这个人科学造诣极其深厚,本就是药火的行家,只要有人护得住作坊,他就能保证药火源源不断——有炸不开的城堡么?我就不信了,这世上任何建筑,没有不能炸的,无非就是个当量问题!”

让人血脉偾张、心跳不已,仿佛是有药性的话语,连续不断地从谢使者口中吐出,听着简直比喝了什么鹿鞭酒都要有劲儿,让人不由得面红耳赤,气喘如牛。“更别说,德札尔格还是建筑大师,他最知道怎么使药火来炸楼——你们两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那!

他呢,少一支军队,来配合他大展其才,空有知识,却因为害怕护不住工坊,反而资敌,只能憋着不用,你们呢,就是少了那饱读诗书,能帮着造武器的理工人才!只要一有个共同的目标,秉持着共同的道统,为的都是让百姓们——当然也包括了咱们如今在塔尔巴哈台受苦的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那不是一拍即合?就像是上好的小鸡子儿遇到了榛蘑么?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等你们把欧罗巴收拾得差不多,要开始发展生产了,招呼一打,难道我们买地,还少了高产的粮种么?粮食够吃了之后,把工业再这么一发展——”

哪怕是从欢宴上回来许久了,谢使者的话语,也还像是留了一层淡淡的回音,在耳畔不断地回荡着,让人只是稍微一想,便兴奋得难以成眠。

哪怕早就吹熄了蜡烛,黄贝勒也依然盯着屋顶,在轻寒深夜中,反复不断地揣摩着使者的这些甜言蜜语:这些许诺,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他可不是轻信的小孩,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说起来都比唱得都好听,这一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真正有多少诚意,还得看会给多少东西,什么时候给,怎么给——

但……这一次谢使者也说了,是他私人的关系,那也就只能说到这了,要说买地具体会给多少,要求只能让黄贝勒来提,他去往上转达——这就让讨价还价变得尴尬起来,以两边距离之远,来回几次,一两年的时间都过去了。而黄贝勒不能不担心欧罗巴的那个什么德札尔格……如果,德大师在这几年间,被打压沉寂下去的话,那或许卫拉特女金就错过了最后一个良机,只能被困死在塔尔巴哈台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能不为这种可能感到焦虑,并且,在不断的焦虑中,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己方的虚弱:现在,不是买地要求着他们往西打,欧罗巴的事情,和强盛的华夏有什么关系?就算欧罗巴再牛,能牛得过买地,牛得过六姐菩萨去?

不!买地对他们,一无所求!反而是卫拉特女金,和欧洲的德大师,要求着买地的支援,求六姐菩萨发发善心——看在大家都信仰着同一个道统的份上!

是了,难怪谢使者一直在强调道统,并且对卫拉特女金在道统上的重视非常满意,或许,倘若没有这一层,卫拉特女金根本也就没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黄贝勒不由得悚然而惊:一想到完全失去这个机会,所泛起的恐慌,其实说明他深心里已经做了选择。人只有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看重的是什么。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去欧罗巴,固然是剃头在手,九死一生的豪赌,但困居塔尔巴哈台,却是十死无生,缓缓被流沙吞噬的绝望消磨……当年,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愿在通古斯了此残生,这才发下大愿,往西开拓的么?

如今,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他身体依然健壮,思维也还敏捷,豪情壮志也还在——甚至,上个月他还让年轻的妻子有了喜讯,这一点更说明了他仍在壮年!他还有能力,也还有雄心,还能再赌一次——不,或者说,还能把多年前的那个宏愿赌局,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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