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修的!”
“早该如此了!”
这一下,大家都点起头来了:这也是为何大家不抵触交公粮了,村子里很多事情都是要集合所有人之力才能办的,春耕秋收、水利村防莫不如此。其实说实话,除了一些内斗之外,三家村的百姓也都勤谨,这一两年间的确没有闲着,是给他们做了一些事情的。只是老族长大概毕竟有春秋了,很多决策现在看来颇为愚蠢,一旦换上柳十一,大家油然就感到村里有一股新气象正在慢慢地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村墙也是明年的事了,今年是来不及的,但入冬前要建起一间学堂来,文武先生都要在这里上课,也可以算作是我等的议事之所。哪怕是茅草屋也得建,这里又是一笔钱。”
建房子、买种子、建村墙,填补之前马匪掠去的一些大型铁质农具,比如几家共用的铁犁,还要买牛买马,这么算下来,村账要花的钱的确是比较多的,而今年的收成又很有限,这就只能指望明年多种土豆了,用富裕的土豆产量来填库了——不说别的,至少给干活要管饭罢,哪怕是土豆也能给人吃饱啊。
柳十一把账这么算下来之后,大家对明年农务改革的心思,便更加热切了,几乎已经没人反对改种土豆的决策,甚至更因此对即将开展的扫盲教学(为了更好的和田师傅学习),也热心了起来。
柳十一见气氛渐热,面上也多了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几乎是刻意地比之前更严肃了少许,拍了拍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道,“账是初步列出来了,还欠种子和肥料钱,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全加在一起,村库压力也很大,丑话说在前头,明年收的公粮数字肯定比今年更多些——”
这个大家是能料到也能接受的,只要是农民认可了必花,且不会乱花的钱,他们给起来其实还是很爽快的。大家脸上也都很轻松,还有人打算说几句俏皮话来鼓舞士气呢,但这时候,柳十一口风一转,又道,“但这公粮,不能只按亩数简单摊派,万大人点拨了我,说必须按土地质量来征,这般才是公平。”
“土地质量评级,也就是按买地的规矩来,距离、土质、水浇,都是影响分数,分数最高的一等田——我说白了,在咱们村就是这些近田,要承担的公粮数量肯定最大,万大人说,要是下等田的三倍!如此,方才能催促上等田的农户仔细耕种!他说这也是‘移风易俗’的一部分,我也已经答应万大人,要按这个法子来征公粮了!”
此言一出,犹如重石入水,果然众人皆是大哗,一帮人又惊又怒的同时,另一帮人则纷纷喜出望外,大嚷‘这话有理’,顷刻之间,本来就隐隐分成两帮的村民,彼此间立刻剑拔弩张,怒目相视,仿佛下一刻就要彼此厮打到一块一般!
而柳十一则不慌不忙,和台下的父亲交换了个眼神,举起喇叭,慢悠悠地道,“别打架——我说乡亲们,如铁城的武师傅,马上就要来村里教大家演练了,这会儿打架,你们是不想被挑去做那铳兵训练,不想摸火铳了么?”
这话一出,犹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那些个嫡系近亲的汉子们,惊讶至极,像是第一次认识到柳十一一般,拿眼睛盯着他,竟说不出话来!而柳十一,唇角噙着冷笑,分毫不让地迎着他们的眼神,是真的丝毫不惧,他心底,有一种很新鲜的明悟逐渐浮现:
这个村长,他开始逐渐找到感觉,也当得实在起来了!
第1192章卡喉咙的扫盲班
◎三家村。柳十一柳十一的进展和艰难◎
“哎,老张,你说你这随堂小测上,真的没有偷看么?眼下就咱们兄弟几个,你说实话也不打紧的——这也是怪事了,那曲里拐弯的所谓拼音,你是怎么记下来的,在我这,那是它不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一节课好容易记下一两个拼音,过个课间,就又和什么都没学过一样啦!”
“可不是,老张,你有什么窍门,可教教我们呗!”
“俺这哪有什么窍门啊,就是和老师说的一般,将那拼音和身边常见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譬如说这a,好大一个圈圈,不就像是一张大嘴吗,张嘴喊出来的声音,可不就是‘啊’了——至于其他的,就是自己去想,能想到什么,记下来便是了。”
“这样啊……可先生不是说了,最好不要这样记吗?说这样记下来的,只是为了应付考试,却不好真正掌握拼读的办法呢。”
“嗐,那先生……先生虽然是学问人,但年轻且轻着哩,课间俺去和他谈天,先生说,头前他教的都是孩子蒙童,那孩子的脑子就是好使,和我们如何一样?他说得虽然有道理,可死记硬背啥的,俺们记不下来啊,那可不就,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怎么样能行怎么样算数了么。”
“这话倒也是有理,甭管反应快不快,能记下来考过试就行了,反正,这会不会拼音和能不能种田,其中的关系,我看也没多大。”
“嘘!小声些,仔细被村长听去了,要发作你呢!”
“是是,我多嘴了,该打,该打!”
正是日中近午时分,扫盲班下了第一堂课的时候,村里刚刚扰攘过一会儿,这会第二堂课的学员都去上课了,而第一堂课的学员也早已回家,村内的土路静悄悄的,一点儿说话声都传得很远,这几个成年学员的嘀咕,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子,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柳十一耳朵里,也惹得他唇角微扬,颇有点儿忍俊不禁的意思。
谁人背后不说人?他倒无意去查看这几人的身份,握着窗户的手,微微一顿,打消了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换一换屋内空气的念头,而是依然维持原样,等人走远了,这才把窗户重新合拢,又拿起床帚,把炕面清扫得干干净净。
这边爬下炕,把畚斗拿到厨房外的垃圾堆里倒了,又从大灶上烧开的那已经化开的雪水里,舀了一勺到木盆中,投出了抹布来,在那里擦拭柳母铺好的炕席,柳母站在一边,等他擦了一遍炕席,自己拿了一张干抹布来,再把炕席上的水汽擦掉,对柳十一道,“去把火烧热。”
柳十一做了这个村长,说起来也有一年多了,虽然是没有报酬的,村里的公账也管得很清廉,不肯从中谋求一丝银钱,似乎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但生活中的便利还是多了许多。那些受了他帮助的人家,送米送鸡,柳家不收,自己上山打柴火的时候,为他家捎带一点,这顺手的人情,柳家也不好推拒。
因此他们家这一冬天是不缺柴火少的,还能分出去送给别人。柴火不缺,炕就能烧得很旺,把火力一加大,炕席没多久就干透了。
柳母正好把褥子面、被面什么的,都放上去最后再烘一烘,这才坐在炕尾,让柳十一叫柳九郎来,帮着她把换洗后的被面褥面缝上——所以说,先敬罗裳再敬人,这话也是有道理的,这么天寒地冻的,孩子都不让外头玩的气候,这要是一般的人家,木柴供烧火取暖都难,别说多烧水来洗衣服甚至是被面了!
多得是人家一冬天不洗外头大衣裳的,至于炕席,铺上了就得换季了再打扫吧!要知道,这炕都是黄泥糊面的,烧热了难免有灰,这要是不勤加打扫,就等于在土堆里打滚,那能不邋遢吗?这在冬天能清清楚楚、整整洁洁地走出家门,身上的冬装,不说一尘不染,至少干净得体,没有油垢烟灰,都不用去看补丁个数,哪怕补丁叠补丁,也能让人高看一眼,认为这家人出身良好,值得结交呢。
柳家这里,一家人都好洁,柳十一这会儿仔细想想,也发现父母的一些习惯,倒不像是出门经商的,更像是师从过什么武术名门,行动间都有特别的忌讳,比如勤于打扫,在起居饮食上都有自己的讲究。
再加上他们虽然家境不差,但自幼就讲究‘自家事、自家毕’,一家人也都手脚利落,因此养成习惯之后,哪怕沦落到黄金地来,也还能尽力维持从前的习惯。柳十一当了村长之后,讲究起来就更加轻松了,这不是,眼看着其余百姓都是缩着脖子走在寒风之中,柳家屋里却至少是算得上暖和的。
土炕、火墙,散发着微薄的暖意,刚才开了一会窗,那点子烟气被冲散了,虽然屋内依然黑洞洞的,白日也要掌灯,而且一阵风过,屋顶的苇席就往里漏着丝丝缕缕的灰尘——茅草屋顶底下都是垫的草席,没过几年就要换掉,即便如此,也比不得瓦片屋顶,这也是茅草屋更要勤于擦洗屋内的原因。
除了这屋顶之外,四面的土墙也难免落灰,更是倚靠不得……怎么说呢,和老家还是无法比,但比起初来乍到那几年,已经要好上不少,比较起来,也足够让柳家人满足了,他们可以自豪地说一句,哪怕就是在如铁城,一般的百姓过得也都是这种日子哩,能住上水泥屋的,也就只有城主等少数几个人罢了。
柳十一这里忙活完了,就站在地上,看着母亲和兄长忙着缝被面,他母亲嫌他碍事,撵他道,“去找你爹吧,别在这裹乱。他是去哪了?一早就不见人。”
“当是去看小牌,这会可能去上学了。”
柳十一站了一会,也觉得气闷,索性裹上棉袄,扣了一顶鹿皮帽子,又弯腰套上皮靴,“我去找弟兄们说说话!哥,你们一会看着天色,留心听铃声,别误了第三节课的时辰!”
村里的扫盲课,一天是四节,所有人都要上,一家人一般都是轮流去上,这样可以看家、做活等等。因为如今农闲,大家除了猫冬别无他事,故而可以这样当做村里的头等大事来抓。柳家这里,自然是要做大家的表率,从不曾迟到早退,学习态度也都很认真。
这样有他们带头,村里不论老□□女,也都不敢敷衍——这里的道理,其实也是明确的,村里人头是这些,扫盲班考试,通过一百人也好,两百人也吧,都是按总人数来算通过率的。所以肯定要大家都上,能多考过一个就是一个,这样数字好看一些,柳十一也更好到如铁城去表功。
说起来也是惭愧,本来大家都没把这扫盲班当回事,也是去年村子里接连出事,换了村长之后,上了一冬天散漫的课,等到春节后考了一次试,那惨淡的结果,叫三家村的人丢尽了颜面,今年这一次大补习,大家才这样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