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在南洋历练过一番,也知道毒虫、毒蛇的杀伤力能有多强,但谁能想到在吉亨的水泥房,四处都有钉了纱窗的房间里,还能被蜘蛛咬到脚底?庄长寿甚至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就是起夜时,脚往下一摆,毛茸茸的好像踩到了什么,那东西还会动,随后就是足心一痛,啊地大叫起来——
这下好了,没死都算是命大的,就是痛,脚肿了两个多月才好,断断续续地还会发烧,庄长寿都感觉自己虚了不少,也是常年身子骨打熬得扎实,吉亨的条件又好,屋子里能防得住大部分蚊虫,他这才得以痊愈,不然,按乌闯荡的说法,他老家很多人都是这样被咬了以后,伤口被蚊虫叮咬下蛆,感染发烧而死的。
勘察队当然是不会等人的,让庄长寿在吉亨养病,便提前出发了,庄长寿痊愈之后,百无聊赖,也是尽力在吉亨附近考察了一番,想着至少敷衍出两三篇游记来,回去后有东西可以交差——他对自己的选材,其实倒也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
庄长寿自从当年南洋驸马出了大名之后,也曾沉迷在探险带来的名气和财富之中,颇为享受了几年,但几年后,想要改做其余营生,却发现自己已被宠坏了——尝过了写游记带来的好处,再看别的营生,都觉得太辛苦,不如出门游玩,虽然也辛苦,但开阔眼界不说,那乍然到了生地,处处都是龙潭虎穴一般,随着自己的探索而慢慢熟悉风土人情的刺激感,也是别处难寻,再加上游记的风行程度,几乎和买式话本子旗鼓相当,收入非常的丰厚,故而,他还是重操旧业,跑到各地去游历起来,时不时发表几篇游记,就算是自己在做正事了。
虽然庄长寿的文采无法和张宗子、徐侠客等人相比,但他的游记在读者中也还算是受到欢迎的,因为几人的偏重还是不同:徐侠客所写的是途中所见的山川盛景,让读者心向往之,配合着照片犹如眼见;
张宗子一般有出行都是跟着买活军的行动的,就像是主题故事,主角就是买活军的吏目兵丁,旅途里的所见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而已;
庄长寿的游记呢,则多是站在了旅人的角度,切身为他们打算,就犹如南洋驸马的故事,教会了大家在南洋不要到处乱洗澡,不要撩拨土人女子一样,每到生地,有什么该注意的,怎么去避免危险,很多坑他自己或者踩过,或者见到别人踩过,这样写出来的游记哪怕语言很平实,大家也非常爱看。
尤其是一些想要迁徙去某处找机会的百姓,更是把庄长寿的游记奉为圭臬,甚至很多人会因为得到了庄长寿写某地的游记,认为当地物产丰富而民风淳朴,而决定去该地定居的,甚至庄长寿在羊城港的住所,时不时还能收到读者的信件,或者是解释某地的民俗,或者是告诉庄长寿,本地的习俗已经发生变化,请他及时修订游记云云。
就说彩云道吧,庄长寿其实是和徐侠客一起去的,只是在半路上分道了而已,徐侠客的兴趣在于考察山川绝境的地理,庄长寿则是去吃吃喝喝玩玩的,也就是因为他去了彩云道,并且认为彩云道的确很宜居,现在开始修建昆顺走廊以后,有不少村镇具备发展成县城的潜力——真不夸张,据彩云道当地吏目的反馈,很多北方的移民就是因为这篇游记,就选择了当地作为迁徙的目的地,您就说这绝不绝吧!
要说因为写游记而大富大贵,富可敌国,这不至于,但的确庄长寿一家人,是因为这游记而过上了宽裕的生活,其实他本来哪怕不再写,积蓄之丰厚也足够过上数十年了,但至此他已经是完全爱上游历了,虽然家里孩子逐渐大了,父母也老了,似乎不再适合远行,但心里总是痒痒的:主要是,除了那一次下南洋之外,这些年来他好像还没有乘海船去远方做一次长途的跨大洲旅行呢!那非洲、黄金地、袋鼠地甚至是欧罗巴,如今渐渐都有很多人去了,他一次也没有去过,就封笔退隐,是不是也有点不甘心呢?
那次下南洋,舱位不好,吃够了苦头,这会儿也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了,路上的苦可以少吃一点,要不出海考察一次,再议论封笔转行的事情?
庄长寿家里,对于他的游历倒是不反对的,主要是他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出门就意味着挣钱。虽然出门就意味着危险,但都走南闯北这么久了也没出事,反应也就逐渐麻痹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庄长寿对于自己经历的危险,在游记里一般是绝口不提的——就如同这一次他也而不会提到自己被蜘蛛咬一样,他认为这是孝顺的一种。
有了出海的想法,下一步就是要挑选目的地了,庄长寿本来是想和徐侠客一起去黄金地看看的,但郑家半路横插一脚,邀请他到袋鼠地一行,用他的特色,来写写吉亨和袋鼠地的生活——当然了,润笔费这么高,一路上吃住全包,这文章中帮着润色几句,溢美些许,这也是应该的事。
庄长寿也不是第一次收到类似的请托了,当下欣然应诺,方有此行,本来,按计划他是随勘察队一起,经过九个月的勘察而返回吉亨,休整后北返满者伯夷的,但没想到刚到吉亨,就来了这么个意外,这下,勘察队的船只是赶不上了,全没戏了,谁知道下回这样的周游式巡航是什么时候?庄长寿就有些犹豫了——是在吉亨等勘察队来一起回去呢,还是先搭乘定期通航的货船,回满者伯夷,再转回羊城港去?
当然了,伤没有全好的时候,他是不可能上船的。不论如何,坐船还是比较耗费体力的事情,在身体里的毒素还没完全清除出去的时候,贸然乘船,可能会让旧伤复发,本来能好的伤,落下病根,或者甚至病重不治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
庄长寿被咬了之后,胆子要小得多了,想到这里的确有点儿不敢行险了,也就是近日来,他自觉已经大好了,这才略微动念,开始打问下一次通航船送物资的时间,寻思着要不要回满者伯夷去。吉亨这里,有对讲机是可以和满者伯夷联系的,用的是海事频道,一般是三日通话一次,三日前还没说船期,今日他就想着要不去问问情况——可是,一看屋外的尘土,还有那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嗡嗡着的可怕的苍蝇,他就是一阵阵的心烦,暗道,“真不知道袋鼠是怎么应付苍蝇的,我看如果是牛,苍蝇这么多是会被叮得发狂的!这里虽然是草原,但真不能养牛!”
想要掀开磁吸的纱帘,走到屋外去,几次起身都又坐了回去,还好,在庄长寿痛下决心之前,屋外烈日之下,有个瘦削人影,撑着一把遮阳伞走了过来,却是他养病期间常常照顾他的干事郑淼,手里还拎了一个篮子,里头似乎装了东西。庄长寿一看,心下也是一喜,也不敢怠慢,忙掀帘子出了屋,将四周环视了一圈,心下叹道,“吉亨这鬼地方也就这么丁点大,一眼就看完了!”
这才堆出笑来,热情地道,“大水弟,怎么这会儿来了!哎哟!这罐头堆得这么多,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看,梅菜扣肉!咖喱鸡!还有玉兰片!了不得,了不得!这是补给船来了么!”
“可不是!七日后到,届时这些空罐都是要带回去再灌装的。”郑淼也是精神奕奕,满面笑容,吉亨的天气对他似乎并无丝毫伤害,一进屋他就挽起袖子张罗起碗筷来,“咱们老哥俩今儿可要好好喝一顿——庄子兄,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这一次随船来的还有我们城主,他也要追上勘察队,给他们送补给去!”
在庄长寿逐渐呆滞的笑容里,郑淼爽朗地笑了起来,兴奋地说,“哈哈!本来还以为你得跟着下一艘船回去呢,这不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你跟着大木哥一起,可不就能追上勘察队了吗——庄子兄你也千万别怕,我们大木哥为人很靠谱的,虽然严厉了一些,但只要听从吩咐,他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体罚船员,那都是谣传,谣传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船上除了城主之外,还有一个大人物——说起来,他名字里也还有个寿字,那就是辽东大将祖天寿!”
“什么?”庄长寿毕竟也不是当年的惨绿少年了,多少有了些城府,听这么一说,也是咽下了满嘴的苦涩,连忙问道,“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哦!你来得久了,还不知道吧——咱们离开华夏时,出了不少大事,你知道六姐已经接过了敏朝的治权了,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那就是辽东将领中,有些想为我华夏开疆拓土的有志之士,都纷纷自请去边疆镇守了。”
郑淼还是那笑嘻嘻的样子,庄长寿也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而是听他很喜庆地说道,“这其中祖将军就选了袋鼠地,这一次,他是来勘测建城地址的,以后,我们在袋鼠地这里,就多了一个邻居喽!”
第1164章袋鼠地大王
辽东的将领,突然跑到袋鼠地这里来要建城了?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
哪怕是见多识广,可庄长寿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是这样取死有道的,不得不说,这个消息一下就压住了他因为行程将要继续而生发的那点子抑郁——要说回老家吧,他不甘心,可要继续下去他也害怕。
本来不知是悲是喜的,这会儿听说祖天寿居然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建城,他自己那点担忧,忽然间似乎就不值一提了,反而莫名地跟着激动了起来,哪怕对于祖天寿这个名字,乃至辽东边将群体都压根没有丁点印象,也还是激动不已,好奇地道,“祖将军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是被发配来的么!建城点已选好了?他——他——”
“怎么会选袋鼠地?那自然是因为袋鼠地已经是他能选的最好的去处了嘛!”
郑淼忙着拿开罐器在那里折腾呢,庄长寿连忙去拿盘子,他还有点儿一瘸一拐的,不过动作却是麻利,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把盘子都给排开了,见到那篮子里有罐头黄桃,更是期待得紧:本地的饮食实在是相当匮乏,吉亨建起来大概也有四五年了,迄今为止只能实现主食和蔬菜勉强自给,更不要说养什么牲口可以常年吃荤了——就连主食自给,都很是勉强,想要多种些什么来当本地的产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耕种上主要的困难,是因为本地不但气候多变,而且到了旱季食物匮乏,灌溉是大难题,动物进入耕地抢食是普遍现象,所有的耕地几乎都要用荆棘篱笆围起来保护,就这,袋鼠还经常在旱季开始时,跳进篱笆里大快朵颐。直到百姓把蔬菜抢收光了,这才开始迁徙。
前些日子吉亨这里还在讨论,城市建起来之后,袋鼠迁徙去寻找水源的行为是不是越来越晚了。总的说来,这里一年也就是半年产菜,主粮产粮也很一般,种地的难度还远超南洋,吉亨的居民对大量种地基本上都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如果想种地,他们肯定会选择呆在南洋。
不过,虽然不产粮食,但本地的日子却不算难过,这就要归功于定期前来的补给船了,尤其是在旱季,补给船对吉亨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除了罐装的菜肴和蛋肉之外,最主要是补给船会带来大量清洁的饮水,对于一个热带草原城市,这是至关重要的:在干季,吉亨能找到的水源都是黄汤子,动物能喝,人怎么喝?当然可以说过滤煮沸,但燃料从哪里来呢?
但凡是草原,树木都是稀缺,比起运煤块补给,船只还是选择了更有效率的做法,反正就几百个人,直接运水来就行了,无非就是运力、烧水的钱,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成本,连肉食基本都是罐头运来的,多运一点水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所有的定居点中,袋鼠地的定居点,日子大概算是最好过的,一个是因为他们离南洋真的很近,而南洋这些年来不但开发得很好,而且也恰好是郑家的大本营,再有一个,就是本地的土著相当的稀少。
不像是立志城,要面对虾夷人和东瀛的压力,和高丽距离也是不远,建新要面对哥萨克和罗刹人,至于黄金地更是有复杂的土著和欧罗巴奴隶主关系需要去处理。吉亨这里,就是一片荒地,他们住下来之后,除了袋鼠、虫蝇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敌人,而且比起袋鼠,虫蝇还更让郑家感到棘手。
其实袋鼠还行,只要买活军愿意给郑家提供火铳,那就不是问题,来一只打一只,再难吃,烧熟了那也是肉,袋鼠皮好歹也能卖点钱——这鸸鹋都能卖蛋,袋鼠皮也可以做点装饰品,虽然对郑家开发吉亨的花销来说,这点进项是九牛一毛,但至少算是有个产业了。
而虫子,这是真的眼下没有办法去应对的——吉亨在干季从来不搞聚餐,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在各自屋内吃饭,包括送来的罐头也都是小装,这都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更改的规矩,从前,郑家运来的罐头还都是大装,因为买地还是喜爱搞食堂聚餐的,往往聚餐的时候也是上课的好时机,但大装、食堂,这就意味着露天场地,以及注定不可能完全统一的用餐时间,只要罐头一开,聚过来的蚊蝇数量简直是让人发疯的,一次吃不完的罐头,第二天就可能长蛆,如果舍不得浪费,照样吃下肚子——运气不好的人,得了肠胃炎,发起烧来,就一命呜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