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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1140(第4页)

这是故老相传的智慧,据说,数百年前,敏朝的英主就是这样,一次次深入漠北,徒劳无益地寻找敌人,最后活生生地累死在路上的,他们用来找人的时间,远远比用来打仗多得多。和汉人打就得这样,不能傻乎乎地去硬拼,而是要灵活多变。

像这样,由鞑靼人反过来守城,在城下会战的事情,实在是相当少见的。就算大汗决定作战,也有他的理由在,但其实会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中,也说明鞑靼人已经落于被动了。鞑靼人是很不擅长守城的,就算六姐布尔红没有亲身到此,而是只派手下来串联各部,锡尔洪也不会高估己方的胜算,他知道汉人有多么的可怕,他们是带着脑子的,一个汉人和他们的鬼主意,就足以让一支平庸的鞑靼部落脱胎换骨。

如果大汗能相信传言,在六姐布尔红御驾亲征的基础上来推演对策的话……

明知这是绝对的幻想,但锡尔洪仍然不禁如此遐思着,他很快又微微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大汗骄傲自满,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自古以来,从没有汉家天子用如此快的速度,深入草原,到这样西北的地方,虽然他不知道敏朝那个天子是不是比六姐布尔红跑得更远,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敏朝天子去的是漠北鞑靼,如今已经是荒废不毛的苦寒干旱之地,新察罕浩特所在的土默特、卫拉特等地,他从没有来过,而且他的速度绝不会有六姐布尔红这么快,如果不算她从南方前往京城的时间,从京城进草原,到现在促成大战,甚至还没有一个月!

太快了,哪怕是联军营地,推进的速度都是这样的快,几乎洗刷了锡尔洪的概念,他自忖自己不论怎么昏迷,也不会超过七天,六姐布尔红居然已经能差使联军,将察罕浩特围困,四个城门全都监视起来,逼迫着大汗决定邀约会战,联军营地更是安置在了距离察罕浩特行军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的地方。

锡尔洪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更不知道她打算如何打这个仗,神仙的手段,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就说怎么指挥联军去守城门,彼此间怎么沟通吧,这在六姐布尔红这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分兵本来是兵家大忌,就是因为分兵之后,彼此联系不易,尤其是在草原这种没有高处的地方,假设说城中守军从北城门突围,集中力量应对北城门的攻城军,那么,攻城军该如何通知其余三个城门的同袍来支援呢?

在没有高处可以传递旗号,锣鼓的传声距离的情况下,就只能靠信使来回传信了,那么,猎杀信使,突围送信,就是双方博弈的一个重点。鞑靼人从前主要是攻城,锡尔洪对这些东西是很在行的,但是,他发现这个经验在联军这里是不管用的了,他在囚车里,时不时就能听到身边跑过的马匹上,传来那种特有的滋滋杂音,那是传音法螺的声音,锡尔洪有幸听过几次,并且现在非常切身地意识到,传音法螺已经完全改变了战争中的信息部分。尤其是在攻城战中,守方容易传信,拥有主动权,可以调集力量,选择任意方向突围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也就难怪联军敢于脱离大部队,去守城门,也不怕被察罕浩特集中力量,一口吞掉打开缺口了。要知道,可不仅仅是传音法螺而已,要说的话,城中力量的调配,是避不开仙飞监视的,有了仙飞做后盾,联军还畏惧什么呢?

锡尔洪猜测,联军对仙飞的使用,只到接近察罕浩特为止,等消息不需要再保密以后,他们也就不再频繁地动用仙飞了,反而还开始藏匿六姐布尔红的痕迹,为的就是诱骗大汗不要逃走,而是和联军正面会战,搏杀一场。他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草原上的人太多了,要不是有那些谣言,没准大汗会更加欣然地组织会战。”

“战争之后,不管怎么样,人都会死很多,食物就够吃了,大家也可以重新一团和气,揭过从前的龃龉,又开始通婚和好……大汗说不准还觉得这些联军蠢得可笑,主动送上门来给他杀,他一向不喜欢桀骜不驯的汗国外诸部,有机会能削弱他们,求之不得。”

“只是,大汗不知道,的确大家都觉得草原的人太多了,只是这一次,大家决定一起割掉分食的肉,是我们的金帐汗国……”

囚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在远离战场的一个小土包上支起了拐棍,这样,囚车就可以维持平稳,而不是歪倒下去,锡尔洪颤抖了一下,慢慢地直起身子,从囚车的缝隙中伸出头来,在发红的朝霞中注视着远方的阵仗:既然是会战,双方列阵这是最基本的,锡尔洪算是联军这里的最后一批人了,双方的大军都已经列阵久候。

在广袤的草原上,战场铺得很开,数千人稀稀拉拉,聚成小团,在互相眺望着——这绝不像是汉人的陆军列阵时那样紧密威风,但却是锡尔洪异常熟悉的景象。陆军要群聚,是因为他们分工很多,有盾牌手、长矛手等等,还要掩护阵后的弓箭手、火铳手。鞑靼人没有这么多分工,平时更是很少进行大规模的操练,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怎么跑马?没打起来就先撞成一团了,就是要这样,大家彼此分开才好施展。

骑兵怕步兵吗?也怕,汉人中的精锐,披了盔甲,手持重盾,躲在盾牌后放冷箭的那种亲兵,鞑靼人没有觉得不棘手的,但如果没有盔甲防护,也没有重盾,那骑兵对步兵,放马踏过去,就像是巨石落坡一样,简直就是血肉磨盘,哪怕是用命换命,一个人都能换出不少命来。

不过,锡尔洪几乎没有见过多少那种可怕的步兵,他只是听过族中的长辈,说起过,曾经大汗帮助广宁作战时,那些被派去参战的老兵卒,曾经看到过若干这样精锐的步兵,无一例外,全都是将帅的亲卫,至于说其余汉人兵丁的兵甲,也没有胜过鞑靼人许多,一样是褴褛不堪,穷酸得让人发笑。

这还是汉人兵马中最精锐的辽军呢,都是这副德行,敏朝的将来也就可想而知了,也就是在广宁之后,大汗有点不爱搭理敏朝了,转向西边发力,还把察罕浩特搬到了土默特。锡尔洪说实话并未见过鞑靼人和汉人交战的画面,延绥那种对方根本无法组织抵抗的情况肯定是不算的,哪怕是这会儿,联军这边的主力也是鞑靼人,大家都是一簇簇地聚在一起,给别人留出摧马冲刺的空间,或者是手搭凉棚,或者是掏出各式各样的千里眼,远远地打量着对面的队伍。

完全是汉人的队伍,应该就只有六姐布尔红的亲卫了,锡尔洪就是跟着她的队伍一起出发的,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面见六姐的殊荣。他瞥向了骑兵阵的中心,那里的马匹要稠密一些,遮挡住了主将的坐骑,而且距离也远,视野的确很模糊。锡尔洪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抬起千里眼,窥视一下六姐的御驾,但很快又丧失了勇气,他害怕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刺瞎双眼,自古以来,看了不该看东西的人,很少有不遭受惩罚的。

看不了六姐,他便举起千里眼,在曦色中仔细地打量着察罕浩特的队伍,在最后方,城门处的高头大马和旗纛下方,是一张熟悉的面庞,大汗的亲弟弟,勇猛的粆图大将,他手里也举着千里眼,只不过眺望的当然不是锡尔洪方向,而是联军的中央阵营。

过了一会,粆图放下了千里眼,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招来一个传令兵说了点什么,那个传令兵便策马上前,来到两军交界处,勒马大喊道,“我方大将军粆图在此!对方,你每人来齐了么!怎么就这么一点儿,你每的主子可在?到现在都还不敢露脸么?”

这样的传令兵,都是从小挑选培养的,嗓门特大,哪怕没有喇叭,也能把声量传出老远,随着他的喊话,两边阵营都骚动了起来,察罕浩特的兵马,全都捧腹哄笑,士气高涨。那传令兵又喊道,“连面都不露,战书也不下,这就打了?汉人自诩重礼,啥时候出了你们这样不规矩的兵呢!”

锡尔洪也是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联军这里的战士人数可能未必有城内预料的那样多,只是他在阵中,观察得没有察罕浩特那里城墙上的人更仔细,对于人的多少,只是泛泛估计,哪怕是察罕浩特的应战军队也是如此,别看明面上或者只有几千人,但或许还有很多兵丁藏在人头高的草丛后方,只是还没有露面罢了。

这就是居高点在战争中带来的绝对优势了,想到这里,锡尔洪心中一动,举高了千里眼,去看城墙上头——察罕浩特的城墙倒是建得不如汉人精细,没有什么女墙、砲孔,毕竟,在草原上攻城战实在是太少见了。甚至连城门楼都没有,只是一个略具其形的土墙头,这会儿上头果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锡尔洪一掠之下,就见到了人群中央的大汗,几个斡鲁朵的福晋分列左右,都在做眺望状,各自拿着上头装饰满了珠宝的千里眼,也在眺望联军那。

大汗督战,粆图大将领军,看来,察罕浩特方面对于取胜的决心和信心都还是很足的,联军人手的有限,更是让他们士气大涨——在城墙上方眺望,自然可以看到,联军是没有藏兵的。那么,也就是说,除了分别防守城墙另三面的兵马之外,正面作战的兵员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不会再有补充。

敌人是如此的愚蠢和不自量力,怎么能不让他们哈哈大笑呢?也就难怪粆图居然敢公然挑衅,问起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那个买活军吏目了。锡尔洪望着那个洋洋得意,立在两军之间的大声童儿,心中一阵悲凉,放下千里眼,往联军阵中看去。

只听得联军阵中,也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喝骂,也有人忍不住哄笑了起来,只听得阵中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声如雷,哪怕是隔得老远,也震得人心中难受,好像有一头凶兽,正在阵中咆哮似的,察罕浩特方向,众人闻之色变,都是左顾右盼,还有人往上看去,显然是指望着从城墙上方的侦查者那里得到一些提示。

可,还没来得及互相喊话呢,又听到嗡嗡连声,像是蜂群振翅一般,伴随着这股子不祥的动静,数十仙飞平白升起,那阵前人马,连忙四散,显露出了阵中大将真身,她高踞一头咆哮不休的浓黑凶兽之上,身后一柄大旗,倏然而起,朱红底色更夺朝霞,黄字鲜明,一个活字,触目惊心,赫然便是数月前,延绥边市上招展的‘活’字旗!?“六姐,六姐!六姐!”

不知何时,会战阵中,各骑士全都伴着那凶兽轰鸣的节奏,高举手中兵器交击,大声呼喊起来,个个神情狂热,士气高昂至极,而反观对面阵中,哪怕背靠坚城,也是大惊失色,有些人甚至掉下马来,伏在地上颤抖不已,面对如此境况,赫然已被威风所慑,全然失去了战意!

“你们打延绥时,又不见下了战书?”

在如此震耳欲聋的喊叫、敲击声中,六姐的声音,却也丝毫没有遮掩,因为每一架高飞的仙鹰,都是她的喉舌,为她发出了洪亮至极的声音,在草原上滚滚传出,联军营中,所有的鼓噪声都静止了下来,众人全都凝神细听着这宏亮的声音,平静地道,“太阳已经出来了,约定的时辰已到……多说无益,动手吧!”

太阳已经出来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的眼神,似乎都因为这句话发生了偏移,不自觉地望向了东面草原尽头那一团朦胧的光线,在明暗交织的曦色之中,地平线上所折射出的刺目晖光,是那样的分明——的确,虽然还只露出了一点儿边沿,但太阳已经离开了地平线,已经是约好会战的日出破晓之时了。

要战吗?这该怎么打?!可不战的话,又当如何?敌人的刀枪已经出鞘,难道还能投降吗?

联军大将的话刚说到一半,察罕浩特守军的视线,也不由得向大将汇聚了过去,只等着他的指示,可一眼望去,众人脸上,都有骇色,更有人无礼地伸手直指着粆图,口中讷讷而不能成言,粆图见状,纳闷地摸了摸脸,刚是低喃了一句‘什么’——

“红点,你脸上有红光,有红点!”

从锡尔洪的千里眼中,可以见到粆图身边的战士,正在竭力形容着他的异状,可就在此时,随着六姐布尔红的尾音落地,那‘动手吧’三个字,所带来的回音,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失,刹那之间,无声无息,粆图的脑袋突然就炸成了一团血雾,残躯也似乎受了什么大力似的,往后便飞倒了出去,直接撞上了身后的举旗手,连旗帜一起带倒!城门口的大营处,眨眼间便乱成了一团!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几乎是凝固的,锡尔洪甚至能看见城门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连肌肉的一个跳动似乎都能尽收眼底,他屏着呼吸,以一种极度震惊之后的木然,望着这些人面上在瞬间浮现出的迷惘——是的,最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甚至不知道粆图已死,那瞬间的画面,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能力,以至于被暂时遗忘了似的!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当粆图的残躯从旗帜里被拉出来,在城门和草原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污之后,大家才真正接受了所发生的事实——粆图大将死了,无声无息的,不是被任何武器击杀,而是就这么——就这么直接炸开了脑袋,甚至连火铳击发时的爆响都没有!

这……这不是妖——不——巫——神——仙——是什么?

极度的震惊,甚至让人无法给这种击杀了粆图的能力定下称呼,而随着事实的认知,跟着泛起的自然是极度的恐慌,很多人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踉踉跄跄地奔到自己的马前,大叫着向反方向奔逃而去,居然是直接就做了阵前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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