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章第一次接触
立志城这一次,可谓是下了血本,一共是三艘能抵抗风浪的新式大船,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船队,队伍总数量已有四五百人之多,当然其中很多是要返回立志城的水手,但留下的人也为数不少,携带的物资,对立志城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连城主都出动了,当然不可能是漫无目的地试航,去找个地方靠岸,而是遵循着一条既定的航线,往一个确定的目标出发,那里早已有之前几次试航时留下的船员,在定居点等候了。
“本来是想着,或许可以走陆路过去的,这几年天气这么冷,白令海峡到了冬天,很可能会直接上冻——不过那也是当时看着地图天真的想法了,先遣队去试过一次,沿途根本就没有补给,那里自古以来都是冰雪覆盖的不毛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路都没有,到了冬天冷得可怕,一场暴风雪就足够埋葬整支队伍了。”
“估计除了那些走投无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野人,会尝试着穿过冰桥去海对面看看……不过,海这面都这么冷了,对面更不必说。要走白令海峡,得趁着夏天过去,可浮冰仍然是个很大的问题,即使是夏天,浮冰也没有完全融化,那片海依旧是危机四伏,到了冬天呢,又不知道上冻情况怎么样,如果有些地方没有冻起来呢?那怎么办?再说,方向也不好辨认,那些地方到了冬天见不到太阳,天气一坏也没有星星,怎么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呢?”
本来好像根本记不住的一些地理知识,到了船上之后,变得和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大家也就飞快地都成为了地理小达人,哪怕是一个新上船的水手,也能随时画出洋流图和大致的地理轮廓,分析船队行走的航线:他们虽然是从立志城出发,但并非去往同纬度的城市,航线是顺着风向和洋流,往西走了一段之后,折往西南方向去的。
这是一条很新的航线,一路上完全没有别的船只,当然也没有港口补给,像是虎厚禄这样第一次上船的内陆人,完全无法理解探路船是怎么有勇气上路的——沿着大陆海岸线行驶,这是一回事,横穿海洋那完全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有仙界地图和天星罗盘这些宝物协助,但这和触目所及的茫茫大海仍然完全不是一回事,虎厚禄在船上变得异常迷信,遵守四面八方的忌讳,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鞑靼规矩,边市的知识教规矩,还有,当然还有船上特有的一套迷信,他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犯,生怕出了一个小意外,一船人的命就都折在这汪洋大海之中了。
对一个鞑靼人来说,远行和远航完全是两码事,他不怕去得远,却害怕在大海中孤立无援,双脚不能生根落地,在草原上,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有草,就有生灵,有生灵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在大海里,船只就是大家的命,一旦离开船只,所有人都得死。
在这样的觉悟下,船上的摩擦也被压到了最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脾气,殷勤地维护着船上的每一片甲板,把它洗刷得干干净净,同时向所有能触及的神灵祷告,指望不要有风暴、暗流,不要有浓雾让他们迷航,厚云让他们迷失方向——总之,在补给用尽之前,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到达目的地。
幸好,也不知道和城主在船队这里坐镇有没有关系,这一路航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暗礁、海兽、风暴、浓雾以及大雪,在天气真正冷下来之前,海岸线已经遥遥在望了。有了航路图和天星罗盘,船长也兴奋地宣布,他们没有偏航太远,只要沿着海岸线再行驶三天左右,应该就能到达定居点了!
“不知道过去那个耕种季,定居点的收成如何。”
已经来往于立志城和定居点几次的水手们,也说起了定居点的情况,“有没有遇到土著,或者是欧罗巴的白皮蛮子——反正,我们来的这几次,周围都没什么人迹,土著也没有,白皮蛮子也没有,去周围探索的时候,见到过人类生活的痕迹,但也荒废有些年了,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土著都死完了。”
“死完了?被杀的?”鞑靼人对厮杀是很敏感的,虎厚禄立刻说,“但若是被杀,也该剩下尸骨,除非对方有食人的习俗。”
他皱了一下眉,心想着应当是不至于的,哪怕是草原那样贫瘠的地方,倘若不是因为喇嘛教的要求,也很少有分解人尸的事情,不要说是当口粮了,他自己私心里认为,喇嘛教采用人牲祭品,一大原因也是吐蕃太贫瘠了,没有什么出产,只有人能作为贡献。
如果黄金地普遍有食人现象,那就只能说明这边的物资也很紧缺,至少在虎厚禄看来,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不过,他的猜疑很快被否决了。“不像是被杀的,没有战斗的痕迹,倒很像是受了疫病的侵袭。”
“城主说,黄金地和我们的大陆,隔了远洋,我们这里的很多病,他们从没有接触过,毫无抵抗力可言,别说人类了,就是动物,都可能受到船只带来的外来动物,什么老鼠啊、鸟类啊之类的,它们身上的病菌侵袭,大量死去。异界来客,对孤立大陆来说,有时候就像是恶鬼一样,光是出现就带来不祥。”
虎厚禄当然是知道疫病有多可怕的,鞑靼人就非常畏惧天花,知识教能在鞑靼传播得这么快,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权贵全都对知识教的牛痘如饥似渴。鼠疫他们当然也怕——这都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死人的大病。当然,鼠疫死人太快,倒是很难想象会顺着远洋船只,传播到黄金地。“天花呀?不应该啊!我们能上船的人,不都种过牛痘吗?按说不带病菌了吧?——噢!倒是忘了,白皮蛮子!”
“是了。可不就是白皮蛮子?我们才到了几年啊,白皮蛮子是早来了的,我估计是他们把天花给带来了,附近的部落,就是因为天花损员太多,感到那片土地不祥,所以仓皇迁走,所以,木屋什么的遗迹还在,也还有放牧的痕迹,但所有值钱的东西,牲畜什么的,全都带走了。”
水手说,“迁去哪儿,还剩多少,就不知道了,我猜测——我们也只是猜测,其实也没有走远,但他们多少也把疾病和外来人联系在了一起。所以肯定不敢在定居点附近现身。”
这种畏惧和反感,会不会转化为敌对的驱赶行为呢?大家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定居点有砲,大家确信这东西唬住土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相信那些土著的人口损失较大,对定居点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大家认为更该担心的还是白皮蛮子的势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附近好像也没有见到过他们的身影。这是一片很广袤的大陆,刚刚还经受了一轮疫病的侵袭,人口大量减员,余下的人丁洒在土地上,就好像是草籽洒进了大平原,大可以肆意生长,只要不是刻意寻找,碰上的几率的确不高。
“有好,也有不好,不必防备打仗当然是好的,不好的点就在于,没有人和我们做生意,这个定居点就真的只是定居点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带回华夏去。也就是换个地方生活,要说有更好的发展,那是很难的。”
水手的结论是很务实的,李三儿也因此颇受打击,嘟囔着‘黄金地’的命名很有欺骗性,“还当这里真的有黄金呢……”
“黄金是真的有的,可你说在这里要它来干嘛呢?不当吃不当喝的。还得去挖,挖到了得冶炼,冶炼了再往海对岸去运,运到了又如何?好像咱们买地本来也不怎么看重黄金,现在都是重视粮食。”
且不说能换多少东西回来,对李三儿一介商人来说,让他组织挖矿这是强人所难了。就定居点的人口数量,也没有开矿的能力,而在这样的地方,定居点里有什么生意可做?出产的多余粮食卖给谁?需要的生活物资去哪里买?
需要解决的都还是这些很原始的问题,李三儿最多也就做点小生意罢了,如果他不敢把生意做到土著部落和白皮蛮子那里,就定居点的规模,他必须得干活,否则生意的利润压根都无法糊口。
“本地的土著知道什么是生意吗?”
李三儿都多少年没有种地了,他显然不满足于做个单纯的农户,到达定居点后,就开始积极地打探本地的商业环境了——也叫做是他在边市混了多年,有许多和各种番族打交道的经验,第一个问题就问在了点子上:的确很多生番是没有做生意这个概念的,甚至没有‘私有物品’这个概念,在自己部落内部,谁需要什么就去拿,同样的对外人他们也是这样认为,需要什么就来拿,没有要给予报偿的想法。对这样的生番,想要和他们做生意,还得先把‘等价交换’这个概念,烙印在他们的脑子里呢。
“不知道哇,他们好像也不缺什么,没有什么和我们接触的兴趣。”
定居点在目前来看,和小村庄差别不大,要说有什么文明的痕迹,那就是道路修得比较直,木屋也有一定的布局:大概十几间木屋集中在一起,位于海边山脉掩映后的高岗上,在海湾旁边也修起了简单的木头架子,给船只抛锚栓绳用,木屋往下则是开垦出的农田,种的是玉米和土豆,这里天气比较干,不是湿润多沼泽的地方,要种水稻很费事,玉米和土豆则正合适。
没有城墙,甚至连院墙也不多,除了居高临下这么一个优势之外,定居点没有别的军事防御措施,但据他们所说,这一两年来,也没有什么新客人造访,去森林里伐木时,偶尔能感觉到有人窥伺,但对方始终没有出面接触的意思。他们特意带来的牛痘粉也没派上用场,目前整个定居点的建设处在停滞状态,大家干完活,力所能及时就会去伐木,晾干后预备给后续的开拓者盖房子用,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气候倒还挺好的,冬天虽然下雪,但不比立志城冷,夏天热,这样庄稼能长得好。我们把带来的种子都种了一些,小麦、玉米、土豆长得好,野果子味道也不错,还能打鱼——偶尔我们到海边去捕鱼,附近的河里鱼也很多,都很肥,好像没怎么捕过。”
‘气候挺好’,就光这四个字,已经令人感到非常难得了,另外还好在一点,那就是这里大概的确是没有被很多人住过,所以自然资源非常丰富,按现在定居点的人口,哪怕不种地,就光靠采集,各种野果野兽,河里的大鱼,也足够维持日常生活了。不少因为家乡的变化而流落立志城的乘客,对定居点都相当满意,精神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也不知道如今这气候,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了,倘若如此,从前这里的气候该多好呢!”
“或许从前气候不好,反而是变化后才变得宜居了。否则这里的土著人数就不该怎么少。这样好的地,那还不得遍地都是人啊!什么城池啊、国家啊、君主什么的,不也早该出现了吗?”
这是完全拿老家的经验套过来了,不过的确,大家的喜悦背后也还存了一些戒心,生怕本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陷阱,因此长久以来才限制了土著人口的繁衍。众人互相告诫着,要处处小心,对定居点之外的人,一定要予以极度戒备。
这也是李城主极力强调的,他多次抄着大喇叭说,“你们啊!都是从小被宠坏了的,就觉得只要按着规矩办事就行了——也对么,从小你们就长在六姐的规矩下,有那些个去在别地的,什么南洋、鞑靼边市、建新……哼!那不也是在六姐的眼皮底下?大家不也都得遵从六姐的规矩。什么东瀛、高丽、安南……他们和你们打交道的时候,有哪个能不考虑到隔壁的华夏?有哪个真敢不和你们讲理了?”
“可这儿是哪?这儿是黄金地!离六姐极远的地方!这儿的人,可不知道什么六姐不六姐的,这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的地界,连他们的国王都管不着!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别把你们那一套什么怜弱扶贫,什么真心换真心的傻子想法,带到这里来!在这里,见到白皮蛮子,先就当强盗防着,一点没错!别以为你好好和他说话,他也就好好和你说话了!人家转身从怀里掏把刀就把你给割喉放血了!”
“也不要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遇到土著,好声好气的,他就真把你当朋友了,你就把他带回定居点来了——到晚上他摸一把刀,乘夜把你们一家子都杀了,到了黄泉下,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李城主虽然时常有举止失态的时候,但正经说事时,沉下脸也有一股唬人的劲儿,哪怕虎厚禄认为谁也不会和他形容得一样傻,但也毕竟在他的警告中提高了戒心,把自己在边市那些年滋养出来的那股子安稳惫懒的心情,慢慢地从身体里摒除了出去:李城主有句话说得对,这里是没王法的地方,别说和异族了,就是在定居点内,规矩也不再那么牢靠实在了。这么少的人,在这么大的一片新土地上,说实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这里,很多时候谁也指望不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武器。
当然,反过来说,正因为谁也指望不上,人们就反而很狂热地希望能重新建立起可指望的东西来,他们反而很重视维护定居点的规矩了,以往热衷于钻空子的百姓,突然间彼此敞开心扉,紧紧地抱起团来,互帮互助毫不吝惜。他们知道,只有如此,才能在这片大陆上站住脚跟。
有了前人的帮助和储蓄,后来者在木屋里挤着,烧柴火过了一个冬,等到春天到来后,大家就忙碌起来了,建房子、种田,抓鱼采野果……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做,除了维生的岗位之外,李城主带来了大队人马,使得定居点有余力发展一些不直接从事生产的岗位了:教育班开起来了,也有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开始履行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