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医馆请人!"王楚嫣即刻吩咐合香,自己忙不迭地随花玖跑上楼,疾步入屋,于床前俯身打量。
王昂神智昏沉,双眉紧蹙,玉润的脸庞泛起异样的青灰色,细密的汗珠从额前渗出,口中是压抑的呻吟。
想必很痛。
"王公子,再忍一忍,医师马上就来。"王楚嫣不假思索地拿出绣帕,替他擦汗。
闻见王楚嫣的声音,王昂微微睁开眼。
蓦然,他神色惊愣。
"楚楚……"
少顷,他用尽余力去拉她的手,"是你么?"修长的手指堪堪触及她的衣袖,却无力地滑落,他只好直愣愣地凝视她,充满莫可名状的复杂之情,幽深迷离的双眸浮现一层薄雾,渐而涌出泪花,顺着他清俊的脸庞潸然而下。
"楚楚,别走……"
音色低颤,听来甚为揪心。
王楚嫣万分惊讶,这是多年前她阿娘喜唤的小名,今夜忽又闻见,且从一位陌生男子的口中唤出……必是,病中迷言,错认了。
一股莫名的酸楚油然于心,王楚嫣抛下男女大防之礼,应道:"好,我不走。"她的声音亦有些发颤,"王公子,你静静歇着,医师很快就来。"
王昂梦呓般低喃:"今夕,何年?"
王楚嫣一怔,回道:"政和八年,刚好立春。"
王昂泛白的双唇嗫嚅了下,未再说什么。
少顷,王楚嫣见他蹙起眉头,那双水光漾动的眸子转向虚空,唇角浮出浅淡的笑意。
"也好。"他缓缓阖眼。
王楚嫣迟疑片刻,为他掖好罗衾,去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
其他家丁闻声而至,往屋里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王楚嫣旋即让合香将他们喝退,关紧门窗。
不久,东水门的名医赵太丞亲自赶来。
赵太丞诊视良久,查不出具体原由,也没有高烧的迹象,仅发觉王昂的气脉怪异错杂,说他许是天生患有心疾,极需静养。随后,赵太丞施以金针,为他调息止痛,一炷香的功夫,王昂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气息虽弱,但渐趋平缓。
待医师走后,书童花玖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滑落,诉道:"阿玖跟随公子多年,竟不知他有心疾这事……?傍晚时分,人还好端端的,离殿试还有两个月,如何是好……"
这个十三四岁梳着总角的小少年,眉心一点红痣,玉人般精致、还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伤心的模样人见犹怜。王楚嫣一边替他抹眼泪,一边安慰道:"别太担忧,赵太丞也说了,好在王公子年轻,静养些时日,应能痊愈。这间屋子有些小,面北过于阴冷,明儿我叫人帮你们搬去旁边的客房,你就陪着你家公子安心修养,备考。"
就在小人儿抬头那一刻,王楚嫣朝他温柔微笑。
笑意带着发自内心的乐观与坚强,令人为之一振。
夜深,窗外飞雪如絮,朔风呼啸。
王楚嫣在屋里添上炭炉香饼,又利索地新灌两只汤婆子,用锦缎包裹好,递给花玖:"天冷多添些,给你公子暖身暖脚。"
稍许,她端回一盆热水,坐到床边,拿布巾轻柔地替王昂擦净脸,重新掖好罗衾。
垂下梅花帷帐时,王楚嫣再次看去。
彼时,这人清隽的面庞苍白若霜,墨发散于枕际,红烛光影之间如银的纸帷上梅枝叠映,疏影淡淡,他静躺于其间,仿若一位落尘的神仙中人。
寂静的夜,似有绮梦里的午夜昙花悄然绽放。
王楚嫣收敛目光,回神镇定,继而劝说花玖坐到暖炉边上:"阿玖也累了呢,快歇会儿,我们等到五更,再看看你家公子的状况。"她自个儿又去忙碌,端来用花果细粉与散茶冲泡的暖胃茶,还有果子。
花玖乖顺地用了茶点,紧绷的心逐渐舒缓。
等候中,花玖惦念着王昂,显然对自家公子十分敬慕,说起他的事来,忧郁的眸光渐而灼灼,身上透出令人赞许的儒雅气质,应是多年跟随王昂,常受翰墨琴音的浸润所致。
王楚嫣安静聆听,从他口中得知,王公子是江都出名的才子,神宗朝宰相王珪的侄孙,心系民生社稷,为人清心淡泊,但凡对学问之事尤为认真,甚至较真;此番他省试前茅,理应及第……
果真是个爽朗清举谪仙式的男儿。
王楚嫣弯眸浅笑,彷佛一下认识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