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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雨浊幡白惠风静(第1页)

荆风醉得不是时候、醒得不是时候、出门更不是时候。戚晋和木棠最初彻夜对饮畅谈那次他不在身边,因此对小姑娘的酒力有了错误判断。本以为陪上半碗就顶了天,没想到这一遭干脆去了半条命:连塞外搏杀狼群那回都不曾这么难受。他原本趁去厨房取水的间隙,还讨了仇啸新得的小半罐青蝉小曲[1]。此酒入口绵、后劲大,多掺上些水根本喝不出酒味,过两个时辰却必定要倒。戚晋换酒、换去的实则是这样加了料的“白水”——哪能真如这人的意,平白由他发疯不睡觉?可荆风比他倒得更早。贴身暗卫几乎没有在床上睡过一个整觉,大多时候都是两眼一眯、说睡就睡,说醒就醒,醒来立刻拔刀就能战。然而今天他稀里糊涂掉下榻来给木棠让了位置,自己甚至有些站不稳当。屋内情形更是看不清想不明,他只知道殿下在焦灼、于是两脚就往外走——然后迎面却见着最不该撞见的人。曹文雀受胡姑姑耳提面命,有无数条奉为圭臬的死规矩。“白日不宣淫、入夜不纵酒。”这是其中无关紧要、几乎与她无甚关系的一条。可是现在醉醺醺的典军老爷就站在她面前,护腕松了一只、绢甲歪去左半边、盘领略开、短勒乌皮靴发皱。他眼睛肿着,又猛一下站直,低了头,就杵在面前干淋着雨、不知回避,也不错身离开,分明是自知理亏。要职在身、还要偷闲好酒,这岂是君子所为?文雀瞧他的眼神便淡了,开口问起话来,往日那欲说还休的娇羞也散了:“敢问典军,木棠可在里面?”瞧,连“老爷”这称呼也给免了。她端起架子来,唯剩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荆风尚且搞不清内堂情况,于是也清清嗓子,只道“不方便。”“木棠不愿如实道来,典军您也要遮遮掩掩,府上的奴婢们倒是捕风捉影,有些话传得厉害。”她走近两步,到底举高了伞,给他遮上半面,“木棠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不计后果,如果此事传到、清辉阁去……”处置交头接耳的奴婢,是清辉阁传的令;停职传出消息的亲事,是段孺人请教亲事典军魏奏拿定的主意。前脚送走了文雀,后脚便有亲事如此回报,荆风觉得还当安排些什么,戚晋却在榻边发怔,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天光渐渐亮了、又暗了,宫内的人来了两拨,这人只做不知。后来是那马静禾亲自跑来:太后听得王府一大清早便请了江院判,又见戚晋关门闭户,只当他昨日被自己气出了好歹,险些自己个就要出宫来探。戚晋这回终于不得不出去了,他阴着一张脸,马静禾应当看得清楚,可是她接着却道:“殿下既然无恙,那国舅爷的事可半分也等不了了!怕是明儿个就要上刑场!太后内外忧心着怕得大病一场,殿下可快些、拿个主意,别再拿身子不适当借口糊弄太后!”“……我、无能为力。”荆风在屋内听得悬心,木棠恰巧也睡醒了来。马姑姑捶胸顿足的声音一丝不落传进二人耳朵里,她将要夺门而出的二哥拉住。“太后不过说你几句,便是一时气急说了重话,殿下也该体谅她苦心,怎么还像儿时一样,赌起气来就关门不出,今儿连朝都不上!你可知你吓坏了太后?眼下还有正事要忙,奴婢知道你不是真绝情绝义……”“我是。”马姑姑一时顿住,好像不知该如何是好。木棠则悄悄凑到二哥耳边:“他、到现在都没出过门?早朝真都没去?”“你烧着、殿下不放心。”“我……”小姑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一摸额头,又去试荆风的温度,“好像是昨夜淋了雨……外面的雨好像、还没停?”“总比昨夜小。”就是这么一句话,教木棠坐起身来,肃穆了面色,拉住荆风好一阵叮嘱。后来荆风出门去传话,正是他二人僵持时候。戚晋听罢先一看他,再一望屋内,重瞳的眸子左右动动,终于执手,对马姑姑行下一礼:“此事并不是不可谓,只是、需做些手脚、借些玄学因果……我去各处走动就是。忙起来顾不得入宫请罪,烦请姑姑一定照看好母亲。切勿让她心急上火、有个什么闪失。”马静禾显然是听了太后吩咐,听见他满口答应还不放心,一定要追问细节。戚晋便用“天机不可泄露”来搪塞:“兹事体大、不敢走漏风声,否则若舅舅真丢了脑袋,姑姑肯以命相陪?”作为儿时教养姑姑,马静禾最是知道他脾性,眼下也唯有眼睁睁放他大步离去,自己想个说辞回宫去复命。太后不是个好糊弄的,其侄女更不是。午后木棠自己回了协春苑,在文雀之前,是小之先急不可耐跑来逼问:“你怎么又生了病?江院判是为你来的?怎么说?可开了药?要养多久?昨晚上好大的雨,你去桑竹庭干什么?还有昨天下午,荆哥哥陪着你又去了哪里?难道家里又出事了?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别怕那些嚼舌根的,段家姐姐都已经罚了他们了。但你昨晚上既然和表兄在一起,他怎么样,睡得还好么?”,!长公主劈里啪啦抛出一连串问题,木棠只咬着最后一条反问,对面直摇头,说这是她表兄的老毛病:“一到打雷下雨的坏天气准得做噩梦。当时在宫里头,有莫姑姑晚上陪着好像还能好些。后来好像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他自己都不肯睡觉,宁愿一晚上睁着眼睛硬熬着,可这样也不好受——他不做梦,难道就不会想起以往那些事情吗?”话说到这份上,木棠自然要刨根究底。小之坐到床边上来,挥手把憋了许久还有话没问的文雀赶出去:“十年前的事儿了,晚华姐姐生病来着——就是六公主,你应该听过——在两岁上殁了,就在打雷下雨的晚上。表兄那时候还小嘛,怎么都过不去,积在心里面就成了个疤。之前三表姐和四表兄也是小小时候就去了,但他没亲眼见着,又不是皇姑姑所出、一母同胞,说起来也不至于有多伤心。可是晚华姐姐呢,她如果还在的话,表兄对她或许要比如今对我还要好许多,我兴许都要嫉妒她。也是她不在了,表兄才格外对我好——皇姑姑总说,之前让他带我出去玩儿,他还总嫌我太小一只不答应呢。”“……是因为这样,你的乳名才叫小之吗?”“最初是皇舅舅随口这么说的。我一岁时候吧,过年、爹爹带我进宫去。皇舅舅抱着我就说怎么这么小一只,不如就叫小只,小只又不好听,皇姑姑说就叫‘小之’。爹爹那时候还不同意来着,说这样叫我怕是长不大了……”她叽叽喳喳说着,忽然陷入沉默。国舅、的确是看不到她长大了。木棠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得知了真相,先岔开话头,等到晚些时候见了她表兄才提起来。“我、一会去告诉她。”戚晋简单应了、又扶她坐下,“你感觉如何,烧可退了,药可按时喝了?”“国舅爷……”“明日午后。我陪小之去。”“那太后娘娘……”“你给我出的法子,至少能瞒她到最后一刻。或许、再寻个身形样貌相似者、也能一直瞒下去。“可我不能瞒着小之。如你先前所说,我不能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这未免太过残忍。”木棠则将他握住:“我和你一起去。”宣清长公主戚绰玉这回罕见地没有哭闹、更没有撒娇放赖。她坐在远处薛家茶馆楼上,躲在表兄怀抱里、牵着姐姐的手,听见浪潮般的怒骂变成浪潮的欢呼,抬头,是缠绵了三日的乌云瞬间散尽,阴雨骤停、阳光遍撒,那欢天喜地矫手顿足的、便再掀起一层狂浪。回去时候,戚绰玉一个人走在先头,她甚至专程绕去朝闻院,只为了向仇啸道一句“恭喜”。是的,她儿时曾遇见过三次刺杀、两次绑架,她其实看得懂对方眼中一直藏着股恨意,更清楚知道这恨意根本是冲她而来。她曾想要弥补,可在今天亲耳听着、亲眼见着才知道,什么歉意根本于事无补,他们要的只是罪人伏诛、血债血偿。民间有人大做文章、说杀了这罪行累累的恶徒祭天,果然止了大雨,免了如去年那般的一场大祸;朝中却不曾那般喜气洋洋:秦秉方是恨今日不过死了一个杨珣,曾经同流合污的调任的调任升官的升官,一个个现世安稳,经年怨气吐不干净,反教人直犯恶心;司农寺、都水台及京兆府则新领了要务,为了教化民众稼穑诸事,尤其防洪利水、抗旱治苗,寻访古论的、着书立说的、亲临稻田的、深入乡野的,上上下下忙得俾夜作昼,有些数日不曾归家,大有大禹遗风。其中恩科状元张经鸣学识广博、不耻下问,倒是借此造下了一番功绩。提出此议的荣王宵衣旰食了好几日,倒险些积累成疾,还是在老太师责令下省得自己不是务农教学的料,乖乖推位让贤,回府来找木棠的麻烦:“你那日提起一场大雨只怕京郊才恢复的农田又要毁于一旦,这等防患于未然的重业,本就该交由你来做。”“当时也是为了让你装个忙碌样子,好骗过太后娘娘去。哪知道你真就这么忙。”木棠那一场大病已好了七八,又是开了门拿了些瓜果,大半夜不肯就寝,边消暑边同他闲话,“不过,小之这次好像是真的忽然就长大了,得亏是让你少操了好多心。不然,只怕殿下真要累出病来。只是太后娘娘那头、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连小之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偏偏冥顽不化。杀人偿命,理之自然,哪容得舅舅一而再、再而三地视我大梁法度于无物?她怕对不住外祖,一定要守舅舅无忧无愁,这反倒、才是真真害死了他。”“也不能全怪太后娘娘。”木棠想起小之所言、那位早夭的六公主,心下一时也是酸涩,“她不过也是想守着自己的亲人,她过得也不容易,那些事、也不是她做的……”“母亲就算日夜担惊受怕,也不是她残害旁人的借口;舅舅再如何少时困厄,也不该利欲熏心、犯下数条非死不可赎的重罪;我就算年少无知,却也不当助纣为虐、冷眼旁观经年,只道于己无关。”,!这回是他、先握住了木棠的手。“可惜这些道理,我知道如今才肯明白。何其糊涂、何其荒唐。而就算现在,对母亲,我也……”他顿一顿,将重瞳的左眼隐在火烛照不亮的另半面:“你为何从不问我,我那日所做的噩梦,究竟是怎样的。”那其实是阳光明媚的一个春日。骑射课结束得早,他从驯马场出来,想法子骗走马姑姑,揣着替亘弟抄写的诗文要偷跑去咸和宫玩儿。那日的风吹得很轻柔,不会使刚出了汗的他觉得寒冷;太阳淡淡照着、又不至于使这早春过于燠热。彼时的戚晋,不过是个还不认同主仆分别的垂髫之子:见着行路宫人他要欢快问好,见着母亲身侧的内侍总管则要赶紧躲藏。母亲向来不许他同咸和宫及眷礼殿走得太近,就那年年节,他还因私自推了宫中大宴、跑去审身堂定昭仪及亘弟包饺子听了母亲好大一番泪水涟涟。杨泽在皇后近前伺候,眼睛尖、舌头长、走得还不慢,将将够戚晋躲进一旁甬道,他很快就一阵风似地卷过去。定昭仪近来不知又犯了什么错,引动父亲雷霆震怒,才从审身堂放出来,又闭了宫门挨着禁足。连亘弟为生娘打抱不平,都受了父训要抄写诗文百遍。如今杨泽自咸和宫而出,鬼知道是又憋了什么坏主意!戚晋干脆就翻起宫墙,攀着院内的梨树跳下地去。好奇怪,前院尚有宫人来往,他越过垂花门,定娘娘和亘弟所居的后院却空空荡荡。亘弟这几日在皇贵妃娘娘那里听训习字,现下算算时间,总也也该得回来了罢。他呼唤几声无人应答,就在后殿推门而入——这一眼,便是此后十年永无止境的梦魇。圆凳歪倒,人影高悬。素服披发吊在梁上的,那不是禁足思过的定昭仪、还能是谁?!接下来的一切在梦中重温过太多次,挣扎过太多次,却失败过更多次。他却不记教训,总以为自己当能救下定娘娘,只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那套动作已在梦中练习得行云流水,他无数次抄起圆凳,无数次爬上去将她抱住托起,无数次同她一起摔下地来,无数次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太医……然定娘娘在他身侧,一次又一次,没了呼吸。那日傍晚,忽而暴雨如注。母亲将想要去探望亘弟的他死死抱住,泪水湿透了他肩头。他想起杨泽,自然、就明白了一切。“他将来是要与你争夺帝位的!母亲除了先下手为强,还有什么选择?!”是啊,她没有选择。他自然不能去责怪自己的母亲。而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自己的胞弟?他害死了亘弟的亲娘,又在亘弟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离他远去。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自私自利的道路,于是天罚很快降临。他最亲最爱的小妹妹,只有两岁的戚晚,突然就发烧呕吐,死在了同样暴雨如注的深夜里。那是他那么可爱的亲妹妹啊!是他的过错、明明全是他的罪责!如果他能早些听进母亲劝诫,不与咸和宫亲如一家;如果他能更努力上进讨得父亲欢心,不让母亲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他能以诚相待,告诉亘弟一切真相;如果他那日能去早些、不躲避杨泽,径直冲入后殿救下定娘娘……那般明媚的阳光,自此再也不见了。“所以……只有你知道。”“只有我知道。”“太后娘娘身边,我好像没有见过什么内侍总管……”“畏罪自裁。他当日未曾复命,是径直出宫、死在了私宅。”“那、陛下他……”“你在这里做什么?”木棠满面泪花收到一半,戚晋抬头避让,却见戚绰玉独自一个抠着门框,一双兔子眼睛竟比他二人还要红得可怜。她改了国姓,不再是那认罪伏诛的罪人之女,甚至无法为他披麻戴孝——虽然要让兴龙帮那样的仇家放过她,这是唯一的办法;可戚晋自己一手放任酿成此等人伦大祸,他自己却无法一视同仁,还在此矫词诡诈,维护自己同样恶行累累的母亲……他有何面目再去面对她?他霍然起身、快几步,又顿住,该是想要落荒而逃、却又无法弃他无父无母的妹妹于不顾。绰玉一吸鼻子,径直将他抱住。“我不怪你,表兄、真的。“我也、不该再哭鼻子了。“爹爹他咎由自取,我为他守灵设堂,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却哪里有钱、有地、有人去招魂祭幡。他就算处斩、也是太轻,我知道。“表兄不应该伤心,我也不该哭。比起你身边那位典军、比起兴龙帮,比起渭门庄、比起黔中道,我有什么脸面、凭什么哭?锦衣玉食、遍身罗绮,我不思悔过,反倒要哭天理昭彰吗?”才满十三岁的长公主满嘴道义、句句报应,一字一顿却声声嗫嚅,抓紧了表兄的衣襟。戚晋打蛇随棍上,也附和起那什么不知所云的歪理,什么心口不一、假冒伪善、哗众取宠、首鼠两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欺软怕硬、色厉内荏、无情无义、不孝不悌,骂起自己来四个字四个字,简直毫不留情!,!他一边信口开河,一面却要向内偷看,想木棠是要更加泪如雨下,还是怒火中烧、抑或惊恐万状、无以言语?贴身暗卫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收手,几个熟透了的柿子滴噜噜滚落地上,就差要摔成柿子酱,得亏木棠接得及时。她接着又叹气又摇头,自己一口吞下一整个,回身瞧见戚晋的时候,就剩个果蒂剩在外头,不上不下的、倒有些尴尬。戚晋便看向荆风。“空腹不能吃柿子。”亲事典军一本正经,连喝了几日苦药的木棠连吸带吞的把那柿子咽下去,赶忙就喊起冤:“一肚子汤汤水水,严实着呢!我不就是因为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这会饿了,想啃个柿子——还是小之那贪来的。你们出口成章的说了好多,我一回头、我柿子就不见了,就知道是二哥藏了。”“你们兄妹俩……”戚晋哑然失笑,可还没等他讲出个四六来,自家表妹却已然偃旗息鼓、放下执念讨食去了,而且自己一面嚼着,一面还要向他劝降:“果然有好吃的、就犯不上生气了,表兄,你也来些?我房里还有,下午送来的……也有可能被文雀给扔了。诶、要不知会厨房……不行,我吃这半个就顶着了,分明晚上没吃多少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这不还是小女儿模样,竟全不见方才那般长公主知事明理的风度。戚晋呢?更是装不下去,他自己要腆着脸来问:“除了讨要柿子、木棠,你方才,再没有旁的心思?”“殿下要说出来喘口气,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事情,是对是错、你自己心里明白,不是吗?”戚晋一时心虚,无从辩解。他早知道木棠有良策妙法、更有些惊世骇俗的道理要讲,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将陈年旧事一吐为快,又在此自轻自贱、有意激她不满。他实则早想得清楚,却不愿怨恨母亲、不肯归罪父亲、更不愿追究舅舅过失。隐隐约约的,他总不想做那不孝不悌的恶人,可她、她方才又哭什么?“你说到你妹妹,我想起我阿兄。”好嘛,才热络起来的东厢房瞬间又冷得像个冰窖,连荆风都要无奈扶额,木棠却浑然不觉似的,还继续说下去:“我觉得伤心、我就哭了;我觉得饿了,就去找吃的;吃的开心,就顾不上伤心。这很自然的事情。不像殿下,伤心的时候要和别人比较说自己没有资格;忙碌起来甚至顾不上吃饭,要给自己整出毛病来。天下这么大,一个人比一个人过的惨,一个人比一个人活得好,难道要定个标准,就只有被认可了的、活得好的人才能笑,活得差的人才能哭?大家出身不一样,天南地北的,见过的事不一样,活法也不一样,但这点感情总是平等的、都有的,自由的,没有对错的。”屋内的烛火灭了一瞬。她接着毫无征兆地、又转向小之,险些吓那孩子自己噎着。“小之也是。还这么小,不用勉强自己的。你现在是长公主,也长大了,但长大不是、就自己要找委屈受。咱们既然伤心难过,就、协春苑关起门来,自己办白事,别人不会知道。你就敞开了、天天哭,我陪你哭。”小小的人儿抬袖擦了嘴边果汁,吞着口水却道:“不。“我,我只为他哭三天,就办三天,不用摆设灵堂、不用请神拜佛,简单挂了白幡,就只挂正堂一间屋子,只三天。”她说着、再认认真真把面上泪痕蹭掉:“我会好好哭,因为我没有了爹爹,即使爹爹不是好爹爹,一年到头、见不了我几面,时常责难我,时常又疏远我,总恼恨我为何不是个男孩;但以后、连好爹爹的念想都不能有了,我要为这个哭一哭;还要为我的坏爹爹哭一哭,所以不能太长久、不能太隆重,简单置办、只三天。”木棠抬起眼来,看清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呢?戚晋。今日下午我们一起看见,雨已经停了,你还不肯看见太阳吗?”她说着,将那最后一个柿子递去。戚晋心里实则已有株太阳,喷薄灼热一日胜似一日,早使他心痒难耐;还有味复杂滋味,初时酸涩苦口,如今却沁人心脾,就像手中这柿子。“好,就三天。”这般鬼使神差地应了,他接着喉头一动:“我与你们、一同。”祭奠亡母、拜别亡父、悼念幼妹、缅怀庶母:协春苑内、确实需要这样一场无谓隆重的仪式。兴明宫的祭礼却早已落幕。就在昌德宫后殿明间、无人所至处,独戚亘一人、更简短、更简陋。皇帝含笑而入、试泪而出,站在玉阶下,抬首驻足了许久。宿仇已结了大半。风停雨歇,明日,是个晴天。祭礼第一日,小之睡了懒觉,木棠早起带上庶仆奴婢布置妥当,再迎了戚晋进门,忙前忙后自无暇为文雀分说因果。荆风自作主张拉人去僻静角落简言几句,成日冷着张脸、拧着眉毛的姑娘就撇了他,跑去向他妹妹嘘寒问暖,而且跟着也要掉眼泪。协春苑内一片愁云惨淡,独自小无父无母、惧于严师宁愿漂泊在外的荆风局外人似的,同悲不是、劝和更不是。服白居丧那三人一宿未眠,直到天际鱼肚白,正昏沉时候,忽被冲入堂来的薛绮照惊起。,!祭礼第二日,临丹阙翻了天,闹出好大声响,协春苑只作不知。当晚薛娘子容光焕发带小公子来守夜,换了他三人暂作休息。段孺人故而也陪同在侧、小心翼翼,权当是舍命陪君子。然而祭礼第三日,小公子踩着晨曦惊声哭闹,薛绮照一跃而起,接着狠狠向杨珣牌位啐口唾沫,扔了儿子自己抬脚就走。段孺人吓得连声致歉,又慌忙追出门去,将将与木棠擦肩而过。乔嫂随后将小公子抱回,于是再没有外人在场,这日的祭奠难免逐渐敷衍,到下午时候,这几人跪着百无聊赖甚至比拼起鬼故事。木棠说夜行孤村的书生,小之讲京官家中怀孕投井的婢,戚晋说起前朝废帝之死,荆风沉默半天,只道他儿时有次眼花以为撞了鬼,后来果然是假死遁走又意欲折返复仇的凶嫌。“所以结果呢?”小之还要追问,典军老爷就把脸一拉,简简单单只吐出三个字:“死透了。”他也不说挨师傅罚整三天没得睡,也不提自此但凡下杀心必定斩首、无出其右。三伏酷暑天,文雀抱起胳膊,却已经连指尖都在隐隐颤抖。她该想借故离开,又不敢夜下独宿,只能退几步靠着门框,眼一眯睡起囫囵觉——她本不该偷这个懒:等再睁眼,堂内白幡撤尽、人更是走了个干净。她怔然片刻,忽一骨碌坐起,又忽而拔足离去。幸喜王府内就有处佛堂,否则她可不得着急忙慌上五佛山去?小之这会儿就在五佛山上,荆风正陪她一起。原本说好是一起出街散心,她临时变卦非说自己做了噩梦,要荆哥哥陪她烧香拜佛去。“祭礼是不是再续一天?”木棠满腹狐疑、又忧心忡忡,“可你昨晚睡得不算晚。面色也不像是被吓到了,要是说没睡好,文雀姐姐才是没睡好的吧。”“我是梦见爹爹,我不怕,我还开心着呢!行了这不是个噩梦。只是他让我去宝华寺,我自然不能不孝。京郊路远,又没什么好玩,一来一回太折腾,我和荆哥哥去就成,你与表兄就在长安城里,随便逛逛。”这出街游玩的主意原是昨夜由小之先提起的。她一伸懒腰喊起累,整个人接着趴倒在地上,说羡慕人世间自由自在的阳光,不愿再困在这白花花的小院里终日愁眉苦脸。戚晋跟着复议,小心翼翼、却看向木棠:“不若、就去东西二市走走?这些天来,我也实在、想喘口气。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想,自由自在地过一天。我想,只去看看太阳。”木棠自然是要同去的,戚晋接着就起了歪心思,非说要偷偷摸摸、易容装扮,做一副寻常后生呼朋引伴的随意样子。他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正把荆风按住,非要人给自己参谋参谋。荆风就在一旁摇摇头、又摇摇头:“像草莽英雄,恐官兵追问。”他便取了那两片扎手的络腮假胡,换一身士子的青衫直裰。“不够文弱,不肖学生。”第三身粗布衣衫依旧不对味。“殿下气宇轩昂,不似寻常百姓。”“这样如何?”戚晋顺手拿起个斗笠戴在头上,可算是将那双重瞳鹰眼遮去了七八分。他自以为得意,荆风依旧要泼冷水:“艳阳高照,何用斗笠?”他这么说罢,终是忍不住自己上手——不过是简单几步,先绑上头巾,再把袖口裤脚全挽起来。“距离远了,无人会注意重瞳。”他这么说着,抹了亲事些才取的灶灰还要上手,却被戚晋一把打掉胳膊。“胡来!”这人甚至端了荣王的派头来叱他,“我看你早对本王心存不满,有意挟私报复!便就是路边寻常人家,也不曾这般脏污不像话!”“舍不得好皮囊,便换不得自由。”荆风安然以对,又将那盛了灶灰的小碗往前一递,“京中不乏眼尖如鹰者,譬如秦家。若被看出端倪,让太后知晓、查得木棠身份……”他忍住笑再一拱手抱拳:“我为妹妹着想,还请殿下、成全。”戚晋怎么思来想去,反复看了七八九十回铜镜,是抹了洗、洗了又蹭,到最后还是认了命、就这么灰头土脸进协春苑去——如不是荆风毕恭毕敬跟着,连守门亲事都要将他拒之门外。小之打眼就笑,木棠跟着转回头来,不知不觉就愣了些时候。“怪你二哥。他出的馊主意,诚心要给人难堪。”戚晋别过脸去,木棠跟着就转过去:“……我倒觉得,这样,很好。”收掩了毕身锋芒,他的确像是市井小民、平平无奇,可在她眼里,那重瞳的眸子、锋锐的眉梢、一样样照旧光华逼人、贵不可言。所以她照样不敢与他并排而行,出王府后甚至先赶了好几步路。算来只有入宫之前,勉强算是与良宝林一起游玩过一番,其后不是全心陪着小之、便是赶着做事来去匆匆,她实在也想有闲庭信步、安步当车晒着太阳、路过一间间铺面的清闲时候。深吸口气,她连脚步都变得轻盈,戚晋背着手跟在身后,直到拐到正街上,才猛然追上去一步,再自然不过地挽起她的手。,!阳光漏过树缝,她有些发怔地仰头望去。纵然视线被蛰得模糊,她却依旧看清了他的眼睛——苦闷阴郁不知何时已尽数散去,那双重瞳的眸子此刻竟如春水般清可见底、甚至隐约可见稚子顽童的澄澈心性。“前面有逗蛐蛐儿的,去看看?”戚晋见她不应,干脆转过全脸来,让她看个仔细。“你二哥心术不正,到底得将这脏污擦去……你可有绣帕?”“我没有、我不要,我就喜欢这样。”木棠咧着嘴笑,“我不是嫌弃、我是想说,斗蛐蛐那种败家东西,你喜欢?”“老三惯爱此道,我旁观过几次……你若不喜欢,不去便是!”“跟我没有关系。今日是我、陪你散心,没有规矩,不顾体统,不管是非。”这是他们出门前定下的“约法三章”,木棠可记得仔细,“你想去就去。那边人多,我不想去挤,我在这里等你。”“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他这话问的,木棠都觉得好笑,她出府买糖不知多少回,岂能这点小道都记不明白?戚晋闻言立时喜上眉梢,一刮她鼻子扭头就扎进人群中没了影儿。木棠本以为他只是看看,哪想到没多时仇啸就跑来求救,说他方才一时兴起、竟还想要问自己拿银子去赌一把。“那劳烦仇典军,就说、我肚子饿了,他不出来我就先走了,你看他就不就范!”嗬,这人是被拉出来了,但还记着仇呢。没几步就有一家羊汤面小铺,木棠正想着要大快朵颐一番解个嘴馋,可戚晋偏说起什么“性属温热”的道理,怎么都不依。他还拉着木棠转个身,按她在街对面那同样寒碜的小摊前坐下,单要了两碗米皮。“等你身子好了,下次我再陪你出来吃,如何?”这还不算,他甚至要店家别放辣椒,何等公报私仇!木棠恹恹将麻酱拌匀,扒了几口,抱怨说没有味道。戚晋把自己的碗伸过来,可是与她一样,同甘共苦挑不出错处。闹得木棠唯有向小之讨学,不讲道理故作可怜:“那这次算了。接下我要吃什么,你不许再管东管西的,像那老郎中一样。”“只要你喜欢,吃什么都行,”戚晋满口答应,“顶多回去再多喝两大碗药么,管它多苦,又不干我事。”木棠甩手想去捣他,却不妨着扬起筷子带起酱汁溅在两人身上。戚晋眼睛一眯,立刻故作严肃:“只此一身衣服,还被你毁了,你、合该赔我。”“你也学我、学小之,找机会就狮子大开口,乱耍无赖。”木棠回过身去、不搭理他,“那……吃什么你选,去哪儿我挑。”可其实她哪里有什么好点子,无非是看见哪里有趣就往哪跑罢了:去铺子上挑了块镇纸,又围观了半场泼妇骂街,钻去最前头看了会儿猴戏,后来又跑去观摩了一番街边棋局,东逛西跑、漫无目的。这样漫无目的日子,却最令她开心。薛家茶馆搞了新花样,请人来说书唱曲,木棠说一定要进去听听,最后听得入迷的却反而是戚晋。那说书的一会儿吟诗一会儿作对,她连蒙带猜还是只能听个大概,戚晋开初还为她小声讲解,说着说着自己就没了声。木棠抠抠桌沿又转转茶杯、拧拧袖口又揉揉眼睛,瞧瞧楼顶彩绘又瞧瞧四处看客,视线无所事事游走一圈,最后不由自主还是落回在身边人身上。她枕了脑袋,不知不觉也看得入迷。从前和他离得如此之近的时候,从来都没心思去评判他的样貌,今日得亏他没注意,自己这才算是有机会看仔细了。那双眉毛生得浓密,起落锋锐干脆,偏偏走势平缓,配上略低平的眉骨,竟少了几分剑眉的凌厉,反增了一丝欲说还休的柔情。左眼重瞳、却眸正神清;鼻梁直挺,更显出股桀骜的少年气;再想下双唇不厚不薄,平日里紧紧抿起稍显刻薄;沉默时一动不动略带些苦相;这会儿笑起来,却竟是十足的清爽——上半张脸温润如玉,下半张脸棱角分明;旁人却从来只畏于他嘴上的威严疏离,全对他眼中的赤诚温柔视而不见;他们只斥他无情无义,从来不肯怜惜,他也是如此好看俊俏的小郎君哩。想想,不过五个月前,她还在宫道上颤颤巍巍给他磕头呢,哪敢多看荣王殿下一眼?此时此刻,多谢他那身粗布衣衫,远在天边的看来竟那样触手可及,是要诓她飞出无数的心思,动起不该有的贪欲。一点点,窗缝里的阳光融化了滴在眼睫,木棠嗅着茶木香痴痴望着他,不知何处觉得酥酥痒痒的,就像是心底打了个颤巍巍的嗝。它不小,却很轻,足够把心悠悠晃着颠翻个个儿。不急不徐的风吹着,梦里人就在眼前坐着,日子正好,阳光正好。她好像,已经别无所求。只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戚晋却只盼着那说书的讲快些,将此章结了,自己好趁击节叫好的空隙松动松动,顺便偷眼去瞧瞧身边。他本是在悄声解释故事的,可木棠心不在焉,他一看那双滴溜溜乱转的杏仁眼、立刻连呼吸都紧张,唯有正襟危坐、却实在如芒在背——尤其她还盯着他,那样认真的盯着他。此时小之约莫在拜佛,她却都不会这样认真端详佛像;荆风还说不信神佛,如今不也得乖乖跟去?荆风……他想到这先前嘴贱后来手段下作的贴身暗卫,一时又叫苦连天。别是面上的灰真的抹多了,真变成戏台上的丑角——否则木棠何至于打量他许久,还好似偷偷在笑?说书先生一句又一句,一旁红衣姑娘抚琴一曲又一曲,他捱得心焦口燥,到底忍不住要借斟茶倒水的功夫向旁偷窥——,!木棠马上坐正了身,又是挠头又是清嗓子。可即便如此动作不雅、礼数全无,她依旧还是那样耀眼夺目的小姑娘。短眉毛似不经意地一提笔,自有种从容而淡雅的可爱;鼻尖微翘,好像平地一座小峰,方才刮过是软乎乎的,是他这会儿又犯起手痒;她还咬起两瓣唇,半开牡丹初含露,可要让人欲罢不能——更别提她那双眼睛!她的眸子里有一株热火,那曾是舍生忘死的炙烈、是誓不罢休的倔强,现下却是无以倾吐的羞赧,在这黄昏光影中扑腾跳跃着,愈使戚晋燥热难耐。所以先一步,他自己先躲出了门去。木棠随后跟来,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暗沉的天色,难免就有几分落寞。晚间有宵禁,临街铺子一个接一个开始收摊,该是回府、梦醒的时候,可她怎么能甘愿?夕阳红彤彤映着,他俩拉出若即若离的两个长影,忽左忽右、一前一后,不似来时相伴执手、竟然一路无话。街边的树老了,人稀了,连马儿喷的响鼻都沉重了。木棠随眼一瞥,接着却忽地顿住步子。就在前面巷子口,有个少年牵着匹清瘦黄马,四下张望着匆匆归家的行人,欲言又止、又急不可耐。一与木棠探寻的目光撞见,那少年立刻就殷勤起来,手上缰绳缠两道,硬要将那马牵到她身边来:“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好马、名马!摸摸看!还是家父原来走镖时买的,花了老大价钱!现在虽然是上了年纪,但听话、经用、聪明!吃得少、跑得快,驮人开犁都不在话下。我家里养了这数年,实在也是不舍得,可是母亲生病,实在没法子……您要不是试试骑骑,绝对值当!生意要是赶快能做了,我这不正好抓了药,还能赶宵禁前回家、伺候母亲去!”一听对方是卖马救母,木棠立刻就心软了。而且说巧不巧,这马右腹上有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可正好与兄长转投军役时爹爹托人贱买来送去的那匹。见她神色犹疑,少年赶紧趁热打铁:“就图个一时救急,我也不多要,就只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你们牵走便是。”木棠咬唇思量半天,小心去探一眼戚晋——平白无故,她怎么也不好向他讨要如此重礼,可这孝子又委实可怜。少年大约也看出这位爷才是主事的,跟上前去天南地北又是好一通吹嘘。戚晋不为所动,只绕着马瞧了一圈,心中便有定数:“耳如秋叶服帖不张,眼似乌木浑浊无光;胸缺肉、尾少毛;气短鬃长,足白齿黄。近二十岁的老马,喂不肥骑不住更不能拿来耕田,唯有浪费草料钱,你倒贴都算我在做赔本买卖。十两银子,漫天要价?”“您目光如炬,内行、内行!”少年眉心一跳,接着却马上鼓起双颊、憨笑愈甚,“是、年纪是大了些,咱家没条件也没给喂不好,害的它这样清瘦,但绝对是良种!怎么讲这西域的宝马,那当时都是拿金子换的啊!而且您别当买匹马回去没用,那要是出门做生意,走人户,可不都用得着嘛。老马识途,这是好货!”“就算这样,十两银子也太贵了些。”木棠后知后觉,也觉出情况有异,“你母亲生什么病,需要十两银子看病?看病急着付的诊金药钱都是算铜板,你既然着急就不会去请名医,怎么会开口就要银子?到时候零碎不好算账,不是麻烦?”少年还未答话,突然见戚晋身后已窜出道影子直冲自己而来。缰绳一抛,他登时撒丫子就要跑,可不过才跑出一步,便被脖间利剑呛住步子:“这、这位爷……”才信口开河的青葱少年人这会儿就吓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他一咽口水,居然到这份上还敢强词夺理,连戚晋身后诸亲事都互看一眼,以为诧异,“您这是大街上,热闹着呢,这是、是要明抢不成?宵禁了、金吾卫、还有京兆府的军爷们巡街呢。您这、您这不放,我可就要嚷了啊!”“此非西域马,而应产自川西。”戚晋顺顺马鬃,看都不看他一眼,“盗马敲诈,送去京兆府法办。”他将京兆府三字说得何其云淡风轻,那特意收敛的锐气继而展露无遗。少年梢一打量,顿觉大事不妙,“噗通”跪下身是磕头求饶了个不住:“是是是!爷您明鉴!马是顺手牵的,但小的确实有老母要奉养!几位军、是军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冒犯了!您、您就将这马牵去……要不小的再找匹马送给这姑娘?绝对是西域好马,不高不壮,吃草不多,女儿家最好骑的那种!白马!”“油嘴滑舌。扔去京兆府让他们好好查查!”戚晋皱眉骂过,又叫住仇啸,“但若他家中确实困难,也容缓刑轻判。还有,找失主把这马买下来。”“可你不是说这马不好?”木棠看着那还有话争辩却被不由分说提走的少年,忍不住回头追问,“而且既然他是骗人的……”“确实是良种,若初学骑马,老马也当稳当些。再者,你不是很:()四无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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