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让人身体有点发热。
沈随安清楚自己的酒量,等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没再大口往下吞了,而是小口小口抿着,慢悠悠地喝。孟青桓这人不够细致,完全没发觉沈随安已经开始减慢速度,仍然在不停添酒,被沈随安提醒时还两眼一瞪,硬说自己能接着喝,咕咚就闷了一杯下肚。沈随安管不住她,索性不管,大不了给孟家去个信,告知她夫郎一声,让孟青桓在沈府歇息一晚,防止半夜蒙着头回去还要人孕夫费心。
偶尔的时候,沈随安会不经意地看一眼陆湫。
陆湫今天应该是会一直维持这幅样子直到最后了。沈随安下了定论。他与两侧的人很少交谈,安静地坐在席位上,偶尔伸筷子夹吃食也夹得很少,每次都挡住嘴巴,慢慢嚼充分了才下咽,像是个被精心雕琢的玩偶。
其实很多名门出身的男子,都会给沈随安这种感觉。
不管是顾云熙,沈涵,现在的陆湫,还是别的一些人,他们在某些场合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经过打磨的,是不能出错,且必须那样做的。也就只有曹语霖这种,在所有人眼中都风风火火,张扬而自信,且有家族支撑的男子,才能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属于自己的性格吧。
她一直都懂得,男子就该是那样,娴静温婉,知规守礼。可沈随安却总会认为,陆湫不怎么适合去做那些事情。这些放在其他男子身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让陆湫做了,就会显得奇怪起来。
菜添了几轮,酒也过了三巡。
当沈明琦走到眼前时,沈随安跟孟青桓,还有这边席位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其中有酒,也有茶水,杯里装的是什么无所谓,对沈明琦的恭贺与祝福够真就可以。沈随安看见妹妹谦逊地道谢,浅笑着仰头喝下杯中酒,被身旁的小侍添了酒之后,继续前往下一桌。
似乎快要到陆湫那桌了。
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沈随安稍稍走了会儿神,撑着下巴,懒懒地扒拉着盘中的花生豆,也不吃,就只是玩儿而已。
身边的孟青桓已经喝得开始发蒙了,被沈随安逗着在数盘里的瓜子粒儿。沈随安说数对了就算孟青桓赢,但每次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沈随安都会抓走那么几粒儿,让她来来回回弄不对数目,偏偏孟青桓这人还极有耐心,也不恼,就硬数,必须要三遍都数对才能舒服。倒是很老实。
沈明琦确实是在对着陆湫敬酒。
那边桌上坐的几乎都是男子,还有几位未及冠的小姑娘,大家以茶代酒,不似沈随安这边坐席的热闹跟真挚。而沈明琦独独站在了陆湫眼前。
或许是太久没被人搭理,陆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不少,立刻就想举起杯盏。他是认真地在恭喜沈明琦——可在他举杯之前,那只拿着杯盏的手让身后的人按住了。
沈随安轻蹙了眉。
那男子他是见过的。他名为柳箐,跟曹语霖关系还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三步一喘五步一咳,但又不像沈涵那样久病不出。他做事很规矩,鲜少展露才能,不怎么能被记住,在那些公子哥儿中存在感很低。柳家跟沈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不过出于礼貌也递了请帖,柳箐只是个庶子,应该是跟着自家姐妹来的。
可这人和陆湫能有什么关系
沈随安见陆湫似乎也有些讶异,但他没有管对方阻拦的动作,仍然执着地举杯跟沈明琦互相敬酒——即便他杯中是茶水。
仅仅只是这一点动作,沈随安就能认识到,这个学着旁的男子行事的陆湫,仍旧是与她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少年。看来,外在的装饰才是假的,小家伙正在努力让自己不露馅儿呢。
她嘴角带上一抹笑意,起了身,没理还在数瓜子的孟青桓,只是和沈涵交代了几句,把墨竹留给了他之后,便绕着席位,往对面的席位走去。
算是一时兴起吧。或许也有想散散酒气的原因……她对陆湫的兴致又回来了不少。
沈随安想着。陆湫应该是不愿意闷在这里被冷落与为难的,刚刚对方显然是已经无聊了许久,反正应该没有太多人注意,不妨给他行一点方便,让他在庭院走一走也好。到时候如果沈明琦有空,也能给拉出来同他叙叙旧。
而且,她其实也很想知道很想开口问一下,自己到底跟这人有过怎样的渊源。毕竟,沈随安并不认可什么一见钟情,所谓心悦,一定是有源头的。
或许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陆湫就已经见过她了。
可在她几乎要走到男眷席的后侧时,沈随安见一个男侍行走的路线骤然出现了偏差,狠狠撞在了陆湫的背后,下一刻,她听见了响动。
陆湫原本拿在手中的杯盏掉落到地上,碎裂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周围顿时陷入寂静,那柳箐的动作与言语被沈随安尽收眼底。
然后,是犹如虫鸣一般惹人厌烦的、出自周围宾客的低语。
沈随安压下了嘴角,眸光中带上几分冷意。
“青兰,让人收拾了碎片,注意莫要受伤,”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把刚刚故意撞到陆湫身后的小侍找出来,宴席结束后,留下他跟他的主人。”
“还有,陆湫身后那个男侍记得看好,我不希望他跟上来。”
“告诉母亲,我先离场了。”
“知道了。”青兰点头应是立刻去安排。
呆坐在原地的陆湫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被烫伤的双手都未曾挪动。他脸上的妆容被那柳箐完全毁掉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滑稽至极。他就那么孑然一身,承受着周围的目光,承受着无端的灾祸,而身后本该向着他的男侍也没有去帮他处理伤口,只顾着责怪那犯了错的小侍,连看着陆湫的眼神都没有半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