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看个好东西。”
陆湫失去了刚才的怀抱,很不情愿地跟她分开了。而眼前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陶瓷做的小鸟,稳稳地放在手心。见陆湫的注意力被吸引,那人勾起嘴角,含住陶瓷小鸟的尾部,轻轻吹了一口。
像鸟儿一般的叫声响起,引得远处的鸟都被这声音惊扰了。
陆湫愣住了,表情呆呆的。而眼前的少女把这个鸟哨塞在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吐出一口气,于是又听到了刚刚的鸟叫声。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半天才继续说话。
“好玩吧送你了,本来是给我弟弟带的……”她丝毫不收敛笑意,随手揉揉他的脑袋,“现在,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你母亲都急坏了。”
他忽然很抗拒母亲,很抗拒那个所谓的家。
“我不……呜——不要……”
这个人,对弟弟那么好。可他的家却不一样。姐姐跟弟弟与他很生分,而除了爹爹之外,没有人会喜欢他。回去之后又要被惩罚,又要被针对,每次都是这样。爹爹让他忍让,让他学得乖一点,可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把自己变乖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
“不喜欢回家噢……”少女似乎有点疑惑,不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她捏了捏男孩的脸颊,“笨啊。”
“受欺负了还听话那别人只会一直欺负你的。”
“挨了打,那打回去不就好了被丢在这里,那自己学着走出去不就行了”
“多来几次,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可是、我是男孩子……”
陆湫结结巴巴地想反驳,男孩子不该那样随便打人,可他又怕这个神仙姐姐不高兴,有点委屈地忍不住再度贴近她,抱她。因为埋在姐姐的肩头,他听这个人的声音有点模糊。
“那又怎么样不也有手有脚的,缺什么了吗”
“好啦……不跟你争了。”
“先跟我回去,再不走,就要真的烧成傻子了。”
他被少女抱了起来,放在了马上。而后,自己冰冷的后背被对方的热度包裹住。让人安心,安心到想这样睡过去,想在她的怀抱中一直待下去。
陆湫紧紧攥着手中的陶瓷哨子。
在朦胧的记忆中,他听见有人喊了一个名字,她们喊那个神仙姐姐,为“逸欢”。陆湫意识到自己被抱下了马,被送到了母亲手中。周遭的一切都很喧嚣,他失去了那股香气,失去了温暖的怀抱。
母亲一遍一遍说着,谢谢小姐出手相助。陆湫猜,母亲应该不知道她是谁。但陆湫即便烧到迷迷糊糊,也依旧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的脸庞。
此后,再也无法忘记。
“湫哥,”陆椿踏进陆湫居住的破落院子,把手中的信件扔给趴在床上郁郁寡欢的少年,“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战友寄来的信。”
“哪个啊……”陆湫懒懒地问了句,“母亲不是一直不愿意让我提当兵的事儿吗,怎么这次还帮别人转交信件”
“因为这封信,是沈家大小姐沈君钰托人转交给母亲的。”陆湫回答。
“……沈家大小姐!是那个沈家吗!”陆湫瞪大眼睛,连忙坐起身,开口就要提起那位,“那沈随安她——”
“没有这位的事,”陆椿平静地补充,“没看到,也没听说这位沈二小姐在,别胡思乱想。”
“……噢。”
陆湫撇撇嘴,接过那封被叠起来,还给包了好几层油纸的信,重新趴了回去,再慢悠悠地打开。陆椿也不走,坐在他哥的凳子上看他的反应。
他们家还不至于到连别人给陆湫写一封信都得拆开来看一眼的程度,但陆椿其实一直很好奇哥哥的从军经历,也好奇他真正的境遇。毕竟陆椿是个很懂事,很让家里人放心的孩子。他从未出过王城之外的地界,没看过那些诗人口中的边塞与荒漠,没做过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
其实陆椿一直觉得陆湫挺厉害。即便他自己不会那样去做,也无法讨厌敢于踏出这一步的哥哥。在小时候,陆湫还没开始叛逆的时候,陆椿跟陆元枫其实都有被武氏,也就是他们的爹爹教唆着欺负过陆湫。
从把人推进泥坑,故意弄脏他的课本这种小打小闹,到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件新衣服弄坏,导致刚穿两天就被迫打了个丑得要命的补丁,甚至是告诉陆湫错误的信息,让他在家宴上犯错出丑。
那时候的陆湫像个软包子,随便捏,不管怎么逗,怎么冒犯,他都不敢反抗,也不敢生气。陆椿和陆元枫甚至经常觉得没意思,偶尔陆元枫还会故意去唱红脸,假装安抚,实则让对方放松警惕,而陆湫也确实如她们所愿,一次一次地轻易相信了她们那伪装出来的善意。
陆椿的哥哥很笨。
一直到陆湫走丢一次,又被找回来之后,他才开始逐渐转变。
也算不打不相识。陆湫在那几年转变的时间里,把陆元枫跟陆椿做过的事情都一一报复了回来,三个人打过无数次架,从最开始的陆椿跟姐姐把反抗的陆湫摁在地上打,到后来,陆湫一个人就能反制她们两个。或许最开始想改变关系的契机,也是她们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压制和欺负陆湫的能力了。
虽然每一次,陆湫都会因为这种事情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可至少他不再害怕了。他变得更为勇敢,更为凌厉,也好像比之前更开心,活得更痛快。
偶尔,陆椿会有那么一两个时刻,向往他。向往他的自由与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