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宫中做法事驱邪的日子。祁襄穿戴全套行头,大清早便进了宫。
法事在长明宫前的空地举行,檀木搭建的祭坛之上,身穿玄墨法袍的祁襄跪在中央。四周香火缭绕,皇帝和一众嫔妃坐在祭坛前,太后也被请来观礼,但她显然心中不快,冷着一张脸,傲然端坐。
小太监高呼“时辰到——”,熙宁帝大手一挥,道:“开始吧。”
祁襄领命,俯首叩拜之后,提着铜钱剑舞了起来。她口中唱着咒,从祭坛这头舞到那头。唱了一会儿,她跳到祭坛边,挑动燃烧的火焰,连挑四下,四团火焰飞向祭坛四角,点燃事先放置在那里的四只桐木人偶。人偶本就被置于盛了火油的铜盆之中,明火一燎,盆中喷起烈焰,很快将那些人偶烧为灰烬。
祁襄剑指苍穹,高声吟道:“元始天尊,紫微大帝,庇我安宁,护我正气。天罡星君,地煞星王,斩恶除煞,还我安康。急急如律令!”
吟罢,她走下祭坛,来到皇帝面前伏地叩首:“陛下,邪祟已除,阖宫安泰。”
熙宁帝轻轻颔首,侧目对荣桓道:“既然妖邪已伏诛,荣桓,也是该时候清算一下凡人之中的毒瘤了。”
荣桓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一群太监蜂拥而上,擒住泠妃身旁的塔娅,将她摁在御前。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泠妃更是花容失色,忙问:“陛……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熙宁帝冷冷瞄了她一眼道:“爱妃,缉事司在宫外找到了皇后身边那个香茗的家人,被几名回鹘人挟持了,那几人已经招认了,说是受了你宫里塔娅的指使,此事你可知情?”
泠妃咬着下唇,方才惊惶的神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酷的脸。
“陛下既然都查清了,还问臣妾做甚?”
“确实都查清了,但朕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将人偶埋在皇后宫里陷害她行压胜的,胁迫皇后身边的宫女毒害贵妃之子的,是不是爱妃你?”
泠妃惨然一笑:“是我又如何?狗皇帝,你父亲杀我父汗,你大齐兵屠我数万族人,我不过杀你一个儿子罢了……不,原本我还打算多杀几个,叫你断子绝孙才好,哈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地笑起来,深邃的五官在脸上投下点点阴翳。她骤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弯刀来,朝着熙宁帝冲了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的宋贵妃一时吓傻了眼,不敢妄动,羽林卫提剑而来,动作却不及赫兰快,跪在皇帝面前的祁襄飞身而起,去夺赫兰手里的刀。
她抓住她的手腕,赫兰将刀换到另一手,侧身又往皇帝的方向刺去。祁襄用力一拽,她重心不稳,手中的刀也偏了方向。她怒火中烧,挥刀转而刺向祁襄。御前不可携带兵刃,就连那铜钱剑都放在了祭坛上,祁襄手无寸铁,与杀红了眼的赫兰相斗,自然吃不着好处。而这回鹘公主又颇有身手,祁襄避之不及,刀刃贴着她的手臂而过,划出一道口子,就在泠妃再次挥刀砍来时,她已经被冲上前的羽林卫团团围住。
这时,熙宁帝脸上已由惊魂未定转为阴沉狠戾。泠妃双眼充血,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她举着刀,指着皇帝鼻子骂道:“萧允祺你这个狗贼!你们萧氏一族与我回鹘不共戴天!”
皇帝对羽林卫挥了两下手,那些士兵齐齐抽出佩剑,对仍要挥刀挺进的美人刺了过去。祁襄就站在近前,亲眼目睹那具美丽的身体被一排长剑贯穿,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粉紫色的丝缎衣裙,血流还在一股股从她腹部的伤口中喷泻而出。
泠妃像一具松了线的傀儡软绵绵倒了下去,一双湖绿色的眼睛就那样圆睁着,再也没有闭上。
熙宁帝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又仿佛在与她对视:“若只是争宠,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算计朕的子嗣,朕就断不能容你。”
“公主!”被太监们制住的塔娅恸然嘶吼。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将她带下去仔细审问,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问清楚这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回鹘的细作。”
得了失心疯一般尖叫痛哭的侍女被拖了下去,羽林卫也即刻抬走了泠妃的尸体。昨日还是风头无两的宠妃,此时却被一卷草席裹着,像牲口一般抬了下去。
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太后此时也掩盖不住惊惧之色,纵使她再嫌恶泠妃,也没想到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萧允墨快步走了过来,抓过祁襄的手臂,从袖中掏出帕子捂住她的伤口。
皇帝悠悠道:“祁卿救驾有功,应当重赏,怀王,你先带他下去让太医好好为他治伤吧。”
“谢皇上。”他迫不及待谢了恩,将祁襄带离了这弥漫着血腥气的长明宫。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走到太医院,祁襄仍有些恍惚,任由萧允墨牵着走。直到被他摁到椅子上坐下,范毓榕替她清洗伤口时,凉水的微寒才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她暗自沉吟。
萧允墨拍了拍她的肩,似是安慰:“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一早知道泠妃心怀不轨,顺水推舟将皇后禁足,以此牵制太后,令她无法如从前那样力挺首辅大人,干预科举舞弊之案?自始至终,泠妃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萧允墨沉声道:“帝王心术,向来如此,自然不会拘泥小情小爱。”
祁襄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悲愤:“她已穷途末路,捉拿赐死便是,何必血溅当场?”
“先帝膝下唯有一子,才引得诸藩王异心四起,频生逆乱,子嗣之事乃是皇上逆鳞,泠妃犯此大忌,也难怪触怒天威。”
祁襄定定望进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么说,倘若换成你,也会那么做?”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没有倘若,我,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
他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又继续说:“这里是皇宫,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