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来闹事的当天夜里,土地庙外乌央乌央聚集了大批鹿溪村的村民。他们扛着犁耙锄头,举着火把,火光闪动,人们脸上忽明忽暗。
村民们一遍遍高喊“滚出鹿溪村”的口号,村长见陈秉出来,手中木棍往地上重重一杵,高声道:“陈秉,原本你说有办法对付官府,我们才让你收留了这些别的地方来的灾民,如今不仅官府那边没个动静,这些人将我们的粮食和药材都快吃完了,现下咱们村里也已经有人感染了瘟疫,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连累了咱们全村人!给你两日时间,将这些人都遣走吧!”
躲在村长身后的赵五也帮腔道:“必然就是这些人触怒了土地公,才招来了瘟疫!”
在他的带领下,村民又开始高喊起来:“灾星!灾星!灾星!……”
陈大嫂央求道:“各位乡亲,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时候赶人走,还有那么多老人孩子,又生着病,怕是活不成啦!”
村民群情激愤:“他们不走,那就是我们全都活不成!灾星必须走!灾星!灾星!灾星!……”
祁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连日阴雨,偏生今日雨停了,月朗星稀。她缓步穿过人群,走到最前头,站在陈大嫂身边,淡定开了口。
“是不是灾星,难道不是土地公与河伯说了算?倒是你赵五说了算了?”
赵五斜眼打量了她一番,讥笑道:“你这小娘子哪里来的?这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从哪里来不重要,倒是你,印堂见疤,面中带煞,鼻悬孤刃,斩断山根,必是幼年丧母……哦,不对,只怕你娘便是生你时难产而亡吧?”
一听这话,村里其他人面面相觑,赵五的脸惊得煞白,显然慌了神:“你你你……你如何得知的!”
祁襄淡淡一笑道:“奴家略懂一些风水之术,依我看,正是因为陈大哥在此处设了避难所,积德行善,才能制住水患,保全诸位到今日。要是将我们赶走,怕是损了好不容易积下的功德,才是要招来大祸呢。”
赵五冷哼一声,对着周围的乡亲们大喝道:“难道你们真要听这小妖女胡诌么?疫病是要命的事,粮食也已然见底,大家可千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蛊惑了!”
祁襄稳如泰山,徐徐道:“我是不是胡诌,很好证明,明日我便到江上去问问河伯,若到时江水平息,不将我冲走,便是河伯认可了我的说法,你们也自然信了,如何?”
“襄儿!”萧允墨从人群里钻出来,抓着她的手往回拉,“跟这些人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走便是!”
她轻轻甩开他,冷声问:“相公这是不信我?”
萧允墨语塞,林策这时候也走了过来,低声道:“我们每日去江边,江水何等汹涌湍急我们自然清楚,弟弟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般才能测试出我有没有真本事,难道不是么?”
村长又一杵拐棍,沉声道:“那就再宽限你们一日,明天便跟你这小媳妇到江上去看一看,若是戏弄我们,仔细自己性命!”
村民退去,陈大嫂握着祁襄的手,一脸忧虑:“林家媳妇儿,没必要做这么冒险的事,大不了我们发动一些好心的乡亲护送大家去找别的地方落脚。”
祁襄微微一笑:“别担心,嫂子,我真不是瞎吹,河伯定会应我。”
陈大嫂犹疑地沉默了片刻,终究不再制止,将她十指紧紧圈在自己手心,有些动容地说:“望你真能成功,我替大家伙先行感怀娘子的大义。”
陈大嫂走后,院子里只剩祁襄,萧允墨和林策三人。她抬着头望着天,就那样瞧了许久。
终于,萧允墨还是没忍住,压着怒火道:“祁时安,你真当自己是神仙?”
祁襄并未看他,仰着头,慢悠悠地说:“我不是神仙,但也不是神棍,殿下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多了解我?我早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祁时安了。”
萧允墨咬牙切齿,沙哑的声音从喉头挤出:“是也好,不是也罢,你只能是怀王府的祁时安。”
他愤然转身,朝殿内去了,留下林策在原地,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大人见笑了。”祁襄适时开口,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无妨……”林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积攒多时的疑问,“祁姑娘和怀王殿下,是旧相识?”
“不算吧,我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奴婢,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可没见过你这么大胆的奴婢。”
“如今早就不是奴婢了,自然不必卑躬屈膝的。”
“你从前卑躬屈膝?”
“那倒也没有。”
“呵呵……”祁襄一回头,这是她头一遭在林策脸上见到笑容。
他对上她的眼眸,即刻收回了笑意,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殿下终归是殿下,奉劝姑娘还是谨言慎行才是。”
他也转身进了正殿,祁襄再次抬起头,月光如一层银纱裹在她身上,那独立院中的身影仿佛真的飘着一股仙气。
她回到避难所之中,大部分灾民都已睡下,她远远看见萧允墨坐在病患的隔离帐内,只露出半张脸。
她走过去,轻轻掀开帘帐,默默坐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