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礼部尚书杜衡的宅邸梁上柱上满垂白幡白幔,挽联上的新墨黑得发亮,在银色的月光下,透着诡异的肃杀。府上下人尽着白衣,提着各色香炉、祭器、纸扎,往来繁忙。
停灵的棺椁在第三进正堂,此时大门紧闭,地上端坐一人,身穿黑色长袍,衣襟上绣金色八卦纹,一顶精巧的镂空云纹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
此人皮肤白皙,韶颜朱唇,面目平静如水,手里捻着一根极细的绣花针,细细将放在素布上的一颗头颅与尸身缝到一起。
这杜衡死了已有七日,他在凝香居的包间里被发现时早已身首异处。头被生生割下来,滚在桌子底下,瞪着的双眼如何也闭不上。
不过此时他已瞑目,祁襄的手艺天衣无缝,眼皮上轻轻缝上几股细线,再用脂粉稍作掩饰,便是亲近之人也瞧不出异样。
她一针针缝着他的头颅,人死不过一张皮囊,任由她摆布,堂内烛火摇曳,她的手却很稳。她时不时伸出手指,将已经干涸的血肉掖进脖子里去。缝合处走线平整,她低头查看针脚,仿佛在欣赏一件工艺品。尸体的腐臭味钻进她的鼻腔,她毫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用牙咬断了线头。
将身首缝到一处后,她开始为他穿寿衣。尸体在刑部放了许久,早已僵硬,这杜尚书又膀大腰圆,足像一块半风干的肥肉,便是将他塞进衣服里,也须小心,否则气力过大,肚子上凹进一块,破坏了遗体,可不是小事。
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替他穿戴完毕,她将他搬进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捏开他的嘴,放进玉晗,口中念了几句往生咒,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小敛已毕,亲人们进去为大人守夜吧。”
杜衡的妻妾子女披麻戴孝,齐齐跪在门外,呜呜咽咽哭作一团。大夫人由人搀扶着起身,对她连连谢道:“先生费心了!”
她朝一旁的管家递了个眼色,那人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来,往她手里塞。
祁襄接过银锭,揣进袖子里,肃然一揖道:“还请夫人节哀。”
天色渐明,哀乐大作,前来吊唁的宾客陆续进门。祁襄站在棺椁边上,手执拂尘,一边念经一边眯眼偷偷瞧着那些人,尽管个个穿得素净,这腰上别的、手上戴的、头上簪的,无不彰显着身份来头。
一束灼灼的目光从远处射来,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门外,他方才已经进门吊唁过,却始终未走。她移开眼,抬高念诵的音量,装作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量修长、面目清冷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朝棺椁的方向郑重颔首,又转向一旁跪着的家眷。
他俯下身,沉声对大夫人道:“夫人请节哀,不过,之前那件事,夫人可有想起什么?”
大夫人抬起红肿的眼睛,面露不满之色:“侍郎大人,我已同你说过,我家大人在朝为官一向谦和谨慎,人缘极好,有什么仇家,我真真想不出来!况且,命案现场的纸花不是已经说明一切?这凶手,分明就是那花间公子!合该你们刑部尽快捉到人,我倒想好好问问他,我们家大人与他无冤无仇,究竟为何下此毒手!”
那刑部侍郎默默瞟了一眼一旁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尚书长子,道:“还请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尚书大人公道。”
似乎是感觉到祁襄窥视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颜,她连忙直视前方,摇头晃脑继续念经。
出殡的时辰一到,杠夫抬起棺椁,祁襄一挥拂尘,大喝一声:“起—灵—!”
杜衡的长子摔碎瓦盆,扛着引魂幡走在最前头,送葬队伍自府邸大门口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到了墓地,杠夫们将棺材放进墓穴里,随葬品也被一件件放了进去,祁襄对着杠夫和乐队中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吹拉弹唱声骤起,祁襄开始了表演。
她舞着铜钱剑上蹿下跳了一阵,又拿过引魂幡,左右摇晃,嘴中咿咿呀呀唱起招魂曲来。
那束目光仍然跟着她,远远隐在人群里,她一抬手,猛地将幡子往那个方向一挥,白布在风中发出闷响。她若无其事地收回引魂幡,从腰上取下一个法铃。
嘀零——嘀零——
她振动法铃,继续唱着抑扬顿挫的曲调,一曲唱罢,铃声渐歇,那边墓已封上,祁襄收起铃铛,高声吟道:“点主主兴旺,主字添上一点红,代代子孙状元郎,朱笔坠地府,杜尚书三魂七魄归神主。”
这样便算做成了这场白事,祁襄这般卖力气,自然少不得又从主人家得了些赏钱。她神清气爽,请归鹤坊诸人大吃了一顿,这单生意是来京后的第一票大买卖,有了尚书大人的好口碑,今后这京城但凡有显赫人家办白事,总有能想到她的。
一夜未睡,一群人吃饱喝足,歇了一下午。入夜时分,祁襄换上黑衣,带着两个手下又出发了。一男一女,男的叫何田,女的叫张瑶,白天他们还是杠夫和乐人,此时也和祁襄一样换上了夜行衣。
三人趁着夜色,回到了杜尚书下葬之地,何田率先溜到墓碑旁,掏出一把手铲,在地面土上摸了几把,小声道:“就这个地方,我特意留了块石头做记号,这边土松,就从这里挖。”
祁襄和张瑶也挖了起来,不一会儿,墓穴中的随葬品便露了出来。
“挑些好的带走,这杜尚书死得惨,好歹给人家留几样东西傍身。”祁襄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