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凉城的日子太短了。他既不认识阿鲁国公主,也没见过程家的麒麟子。他不认识段枫那些故人,他不知段枫此时的心间剧痛。
他听到了席间诸人对姜循的低声嘲笑,他看到姜循坐在灯火后,连太子来了,她也没起身相迎。
她和太子的矛盾显而易见,太子刻意冷落她,江鹭生出焦躁:他竟然放着未来妻子不管不问,让人嘲笑未来妻子,只和爱宠同进同出。
旁边段枫还在笑:“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小世子。”
丝竹管弦声下,太子带着阿娅入座,叶白与臣子们入座。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间,江鹭思考片刻后起身,到筵席司令那里,说了几句话。
司令惊讶地看眼江鹭,派人去告诉殿下。于是一会儿,司令唱道:“诸位静静——南康世子要舞剑。”
众人惊住:南康世子!
众人喝彩,连暮逊都拍掌大笑:“那就让夜白尽兴吧,孤一会儿也舞剑可否?”
郎君们纷纷应和,娘子们捂帕吃笑,席间气氛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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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听到“舞剑”,便在失神中抬起头,朝那灯火通明处看去。
贵族郎君兴致盎然时舞剑不算稀奇,但南康世子舞剑,少之又少。贵女与郎君们跟着太子,一同前去围观,为世子助兴。
姜循没有去,她和那脸色不虞的章夫人一同静坐席间。如此距离遥远,前方又人头攒动,姜循看不清楚人群中江鹭的英姿,但偶尔也可以看见——
游龙矫行,飞鸿雪爪,惊涛拍岸。
夜中灯笼围绕一圈,雨声连绵,众人为看清世子,也不撑伞,陪世子一同淋在雨中。
世子身形瘦劲,腰肢细窄。平时看不太明显,此时江鹭袍袖飞扬时,帛带飞雨,腰肢斜拧,贵女们纷纷面颊绯红。
贵女们不甘心地打听:“杜家娘子既不出门,也不是世子未婚妻。我们许是还有机会?”
“南康王府想和东京联姻,东京又不是只有杜家。我、我家里伯父以前和南康王一同喝过酒……”
“我爷爷也认识南康王的。可恨,我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小世子啊。”
“说过又怎样?就你那卖草鞋的出身,世子看不上你。”
“我家卖草鞋卖出了一个爵位,你是不是嫉妒死啦?”
他们吵吵嚷嚷,眼睛却灼灼发光。寒夜清寂,世子如夜中白鹭,那只白鹭翩然盘旋,羽翼丰盈洁白,世间难求。
姜循坐在烛火昏昏处,隔着人流,看着那其实看不太清楚的剑舞。
有个时候,她在医馆病得神志不清,记忆混乱。她暗示江鹭说想看他剑舞,他如同没听到。
姜循想看啊。
她在建康府那半年中,就想看。她早就听南康王妃和郡主说过,江鹭剑舞英气,却因他性情内敛,少于见人。
在建康府做侍女的阿宁,心中乐观非常:如果江鹭做了她的夫君,她日日都可看到。等他们成亲了,她就要把小白鸟关起来,只剑舞给她一人看。
此时此刻,姜循静望着雨夜,静望着江鹭。
她忽然捂住脸,难以忍受此景。
她忽然明白她的失魂难过,明白江鹭的愤怒,忽然明白世间加诸于她身的惩罚——
她确实付出了代价。
她失去了江鹭。
她曾经不觉得那是代价,她不在意那些过往,她今日才明白她的欺骗之下,大厦已塌,繁华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