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多么含蓄。问得多么有技巧……周淑娣显然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的弟弟不是自杀。一般罪犯,都不太容易有这么高的觉悟和忏悔心。怎么能指望一个强奸犯自杀呢。周演第一次发现,人在绝境下会有多么可怕的爆发力,比如他这位一辈子都没聪明过的姑姑。明明已经想到最可怕的后果,却还是掩耳盗铃地试图欺骗自己,来他地方寻求一个心安。他大方给了。“嗯。我俩一起的。”周演觉得,如果周淑娣发现,不仅喻姝杀了周衍桥,而且他这个儿子还是半个帮凶的话……她会不会直接疯了?他有点纳闷,喻姝怎么还没回来,赶紧来个人阻止周淑娣继续深入思考下去吧。当然,郁拾华再怎么色令智昏,也干不出和喻姝打半小时电话的事儿,所以喻姝拐去楼下买了串糖葫芦后,慢悠悠回转到了周演在的楼层。“哎。”对面茶水间的护工一看到她,马上收起手机打招呼,赶紧解释:“周先生他亲戚来了,所以我出来休息会。”亲戚?喻姝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快步走到病房门口,门是大开的,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听到周淑娣撕心裂肺的问话。“你爸对我家大姐儿做什么了?!她那会儿回去人就和疯了一样,有一次还想掐死斌仔。”昔年的伤痛不经意间全部翻滚了出来,皮开肉绽地令喻姝浑身发颤。周演没有答话。但这样的沉默比直接承认了还叫周淑娣发疯,她没能保持住冷静,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这已然惊动了走廊的护士。喻姝不想周淑娣嚷得人尽皆知,不想他们一家成为医院病区里的谈资笑料,她直接进去锁上了门。满脸涨红双眼发红的周淑娣一看到喻姝,人就一下子哑火了,像是有人突兀掐住了她的脖子。“妈,你怎么下来了?”喻姝选择了装聋作哑的开场白。病床上的周演无力做些什么,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只如死人般地躺着,回想着一幕幕足以凌迟他无数次的画面。周淑娣本以为女儿听到了自己方才歇斯底里的质问,但一看喻姝如此浅笑莹莹,也不禁稍微缓和住了情绪。她吞吐着说:“不是……我……”她没有说谎的习惯,只举起了手机说有人告诉她周演在楼下。“妈,你不是一直说周三桂心思歹毒吗?他无中生有,他胡说八道。这种匿名短信,怎么能信?人家就是要你来闹小六的。”喻姝这一刻只想把周淑娣从周演的病房里拖走。毕竟周演的审判几乎持续了快二十年,她深刻地明白这些年的每一分每一秒,周演都和她一样,时不时被迫回到无间地狱去经历曾经的一切。何必再让周淑娣在这里发疯呢。他有个强奸犯的父亲不假,但喻姝永远感谢他最开始的逃离,后来的间接帮助,以及最后的救赎。她忘不了他背着自己去做人流的那天。医院走廊的昏沉和阴暗,摇摇晃晃地闪现在已经被痛意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她眼前,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吧。好在,是周演尽心尽力陪着她。为她打掩护,努力仔细照顾着她。她所有的狼狈模样,周演全部见过,他始终没有一丝怨言。周淑娣一听女儿堂而皇之落落大方的话,开始重新洗牌脑子里凌乱的思绪,是呀。这肯定是周三桂发来的!这肯定是想趁周演人不舒服的时候……但为什么小六承认了。“妈,小六他病得糊涂了,医生说他还没脱离危险呢。眼睛耳朵都有影响,你这会儿问,又有什么必要?”喻姝从容而娴熟地为周淑娣铺着台阶。要想周淑娣不发觉这一切实在太容易了,毕竟潜意识里,周淑娣不会想要相信自己的弟弟是个杀人犯,而自己和丈夫曾亲手把初长成的大女儿送去周衍桥嘴边两个月。但这一回,喻姝算错了。周淑娣确实不完美,她甚至是非常典型的深受重男轻女思想毒害并成为加害人的妇女。但这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女儿被自己的弟弟强迫,而且是在那么小的年纪。她从始至终想的就是喻姝听话点贴心点正常点就好了,比如大学毕业不要读什么研究生,找个差不多的结婚生孩子。比如喻姝最好能帮帮喻斌,比如喻姝能多拿回家一万元。仅此而已。她家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周淑娣并没有那些令人发指的想法,最多最多也就是如果家里条件太差,略微克扣下喻姝的彩礼罢了。就当周淑娣的脑中进行着天人交战的斗争时,病房的门被喻建国父子俩拍得震天响。喻建国厕所上完发现老妻没了人影,心便有些慌乱,但考虑到这是医院,他开始沿着走廊找人。最后会合了喻斌。一无所获。“妈是不是去找小六了?”喻斌提供了非常正确的思路,于是父子俩才赶紧来到周演的楼层。结果看到三三两两的护士医生站在周演门外,互相询问着里面的情况。喻姝开了门。“妈没事,就听说小六在这里有点激动。”她贴心无比地将一切抹平了,她非常乐意为周淑娣继续营造平静的生活环境。喻建国看着老妻人在,一颗心稳稳落回了胸腔,又扫了眼看起来吓人的周演,死死拧着眉头。喻斌和疼爱他的亲妈一向贴心,赶忙扶住周淑娣:“妈,还好吧。咱们回去,小六哥伤得重,需要静养。”是,是。需要静养。周淑娣被儿子这样一扶,人马上找到了主心骨,紧紧握住了喻斌的肩膀,连连点头。“斌仔中午吃什么?妈叫你爸去买。”“用不着用不着,我自己买。妈你可以吃点好的了吗?姐给我不少钱呢,我买点好的。”周淑娣一眼不敢看自家侄子,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仿佛身后跟着吃人的野兽。“医生说还是半流质。你买点软乎的面条就好。自己爱吃什么买什么,水果也买点,要吃得营养均衡……”:()郁喻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