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更巷出来,萧约直奔春闱会馆。
齐咎怀正在煮腊八粥,萧约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咸香味——
“先生,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萧约紧张担忧的情绪让美食冲淡许多,凑上去一看,锅里熬着热粥,软烂的白米配以红白萝卜,几缕细细的姜丝,切成块的腊排骨腌成深红色,还有片状的腊猪肝,搅成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萧约举起手里提的八宝,“先生厨艺真好。可今天腊八,不是该吃腊八粥吗?”
齐咎怀给他盛粥:“这就是腊八粥。我老家说排骨叫肋巴骨,音同腊八,所以腊八节吃排骨熬的咸粥。”
“果然南北不同,奉安都吃甜的。宜县还有这样的风俗?我在那住了一年,竟从来没听说过,也没发觉还有这样的谐音。”萧约坐在个小板凳上,乖巧等饭。
齐咎怀神色一怔,将碗递过去:“家家户户过节都不同的……快吃吧,趁热。”
萧约起身,双手接过:“先生,好香啊,我都想制同款的合香了。不能日日尝到佳肴,闻个味道也好。”
齐咎怀自己也端起碗,笑道:“你向来是会哄人开心的。制出香来熏在衣裳上岂不是一身腊肉味?让人闻了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这么香,谁闻了不馋。”萧约说完便大口喝粥,用筷子夹起排骨,细细地咀嚼脆韧的软骨。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食时不言,一刻钟过去,两人碗里都空了,额上也见了汗。
“每次来都在先生这蹭饭,我得再补交一些束脩。”萧约一抹嘴,对齐咎怀笑。
齐咎怀:“栖梧送的束脩已经够多,拢共没上几次课,我哪好意思再收你学费。”
萧约让他说得难为情,挠头道:“最近是懈怠了些,不过我有时常练字,如今已经不算狗爬了,先生可以检查……先生,我今天来找您,是有问题想向您请教。”
齐咎怀将锅碗推到一边,正襟危坐看着萧约:“数日不到,是你父母阻拦?”
萧约摇头:“我爹娘还不知道我跟先生学习……不过,确实想请教先生孝道。都说对父母尊长应当孝顺,要孝就必须要顺吗?顺从长辈的安排,顺应长辈的心愿,哪怕内心实在不认同也要服从?”
“你既然发问,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心不甘情不愿,怎么能叫顺呢?勉力而从罢了。明知不应为而为之,不是误人误己吗?”齐咎怀年过而立,眼角已有细纹,目光儒雅沉着,说话亦是娓娓道来不卑不亢。
萧约绷着唇角:“曾经有人对我说,口口声声在意家人,却不惮冒险,是虚伪做作,说我不该那么做。我当时虽然反驳,但心底也认为对方不是全无道理……先生,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了。”
齐咎怀:“慢慢说,不着急。”
一旦起了话头,萧约就没法冷静了:“我不明白,有什么比骨肉血亲的健康快乐更重要?若是十分要害的事,为什么不可对家人言明?平日总说可以潇洒肆意,但遇上看似平常的事情却要左遮右挡万般阻拦……我不明白,有什么秘密可以横跨十数年?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都不明白——抱歉,先生,我这样说怕是让你也不明白了。”
齐咎怀道:“无妨。栖梧,你今年也二十了,加冠成人,修身齐家都是你的份内事。你说说,加冠前后有什么不同?”
萧约原本满心烦躁,缠在杂乱的思绪中不能定神,被齐咎怀这么跳跃性的一问像是瞬间从泥淖中拔到一片干地上,他仔细想了想:“老实说,先生,我没觉出什么不同。”
齐咎怀微笑:“是这样,我二十多岁时并不觉得自己迈入了什么新历程。人总是在事上成长的,预先划好的线未必真就是人生的分水岭。空谈为虚,不经历便无所明,而有所明和有所为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大多数人穷其一生总是事与愿违,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所以满心烦忧虚度年华。要心想事成,得有扎实稳当的能力与权柄才行,否则只是徒劳空想庸人自扰。正所谓,求人托友,不如本事在手。”
萧约听得恍恍惚惚,好像有点感悟,又不太明白。
“栖梧,你可知为何男子成年要由尊长取字?”齐咎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