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意外,这或许将是他最后一次踏入后宫。
进入仁寿宫,华太后已经在正殿候着了。
赵靖珩进入门内,俯身跪拜,口中向太后请安。等到一句平身,他起身再抬头,看清对方模样,两人俱是一愣。
赵靖珩眼神闪了闪:“太后……”
眼前人不知何时老态尽显,甚至没有心思遮掩花白的发。记忆中当年风华绝代艳冠后宫的皇嫂,此时一身素净,发髻只做了些简单装饰,浑身上下不见一点颜色。
而那少年志满,盛气凌人的天之骄子,不知何时失了所有锐气。
两人心中几乎发出同样的困惑,距离上次离京见过最后一面,不过短短数年,怎会老得这样快?
他们看清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疲惫,心下了然,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华清夷开口问道:“淳王长途跋涉,休息好没有?”
赵靖珩回道:“回太后话,臣府上一直有人打理,回来就歇下了,没有劳累。今日陛下也问过臣身体,多谢太后与陛下关心。”
华清夷沉默片刻,又道:“听闻,淳王不愿去往封地,是么?”
想到因强制离京引起的宁王之乱,赵靖珩猜出她的顾忌,立刻解释道:“太后放心,臣不会插手任何朝廷政务,也不会留在都城内。”
“你不留在都城里?”华清夷眉心微蹙,既不去封地,又不留在都城,他还能上哪儿去?
赵靖珩道:“正好太后召见,臣便趁此机会直言。太后,请准许臣去为先皇守皇陵。”
华清夷双唇微颤,片刻,才重新发出声音:“哪儿有让有功之臣去守皇陵的,这样安排岂不是苛待了你?”
赵靖珩双膝着地,垂首表现出顺从的姿态:“臣只有这一个请求,请太后让臣为先皇守皇陵。有生之年,臣不会再踏出皇陵一步。”
许久没有人同自己提起先帝,华清夷眼中泪光闪烁,不期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来。
“怀熠从前就最喜欢你这个五叔,每回你回京,他都高兴不已。若是他知道,你愿意陪他,他该多高兴……”话说到一半,华清夷喉头堵了一块巨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泪水如同珠串似的止不住下淌,打湿了衣襟。
赵靖珩只是浅浅一笑:“对朝廷,先帝尽了自己的职责,我也尽了自己的本分。太后与当今天子仁厚,让臣得以善终,不如再宽容些,让臣为先帝最后做一些事吧。”
华清夷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点头,这样的请求,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靖珩再三劝导,太后不宜过度悲伤,保重凤体要紧。华清夷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红着眼眶问道:“淳王离宫后,不知何时还能再入宫,怀熠寝宫我一直命人保持着原样,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犹豫片刻,赵靖珩点头应下。
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先帝寝宫,赵靖珩踏入殿门,一股物是人非的凄凉涌上心头。在华太后面前维持住的平稳情绪却被这里的一砖一瓦击溃,心中一阵酸涩,视野瞬间朦胧。
这处冷清的宫殿与数年前陈设不差一分一毫,每日有人来清扫,也不见灰尘堆积,但长期空置以致房屋没什么人气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样黯淡无光,仿佛所有光彩都随着曾经的居住者离开而被带走。
赵靖珩没有再更进一步,只站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周身似乎已经被这里的味道浸透,也没能从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半晌,他转身离开,孤寂萧条的背影被缩窄的门缝吞噬,也斩断了他对这座皇城所有的念想。
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没多久便有人来通报,工部尚书班贺前来拜访。
没有递拜帖就敢前来拜访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赵靖珩有些不太想再见客,坐下捏着前额大力揉了揉。亲卫适时端上一盏热茶,他浅饮一口,迟迟不语。
良久,赵靖珩问道,班贺是否还在外面等着?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吩咐道:“让班尚书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等亲卫走出几步,赵靖珩又反悔了,说道:“等等,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班贺站到跟前,行过大礼,问道:“殿下,身体可大好?”
“差不多了。”赵靖珩道,“班尚书,对你的承诺,我已然实现。从今往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