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拜访是临时起意,陆旋来时什么都没有带,走时带走了一声叔叔,已经是占了便宜,无论卫岚好说歹说,他都坚持没有留下吃饭。
穆老爷子临终前把穆青枳托付给班贺,但穆青枳继承了那身家传的硬骨头,情愿在这偏远之地磨炼。班贺远在京城,陆旋自然地担起这份责任,替班贺来看望她。与卫岚承诺日后有空还会再来,他这才得以脱身。
军营日常枯燥乏味,不是操练便是保养武器,陆旋回到营地时,几个兄弟都在屋里。按说陆旋靠着军功与骆忠和提拔当了把总,可以一人独住一间房,他已渐渐习惯与何承慕他们几个同住,因此没有要求搬出去。
鲁北平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早早就来等着了,见到陆旋身影出现,屋里几个噌的一下站起来,喜出望外。几人七嘴八舌拥上来,争先恐后,还是鲁北平突破重围,第一个冲到陆旋面前:“哥,我等你半天了!”
陆旋说:“哦?这么有功夫。”
听出他故意调侃,鲁北平挠着后脑嘿嘿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都城呢。怎么样?都城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气派!”
陆旋略思索,点点头:“嗯,你脑中能想象到多繁华,都城就有多繁华。”
鲁北平双眼满是憧憬,袁志、何承慕和方大眼望着屋顶,开始凭空想象都城盛景。只是他们出身乡野,见过最大的城镇就是叙州,想象便只能建立在叙州的基础上。
都城的高楼数量定是十倍于叙州,街道一定宽阔敞亮,大道相通,皇宫顶得上十个巡抚府!
“明年我也想去护送贺礼!”鲁北平用歆羡的语气说出最淳朴的愿望。
陆旋忍不住说:“就不能有点出息,立志建功,入京受赏?”
“那谈何容易?”鲁北平声音弱了下来,没这个底气,随即又眉飞色舞地询问,“哥,你想到京城去吗?不是像这样去去就回,而是留在京城,当大官!”
他眼巴巴盯着陆旋,陆旋抬眼看他,片刻,陆旋面无表情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京城。”
“啊?”何承慕没忍住,随即立刻捂住了嘴。
注意到其他几人诧异的目光,陆旋并不觉得这句话奇怪,反而他们的反应才叫人不解。
但不管别人什么反应,陆旋的确不喜欢那座用权势威严堆积起来的皇城。
从上至下,无论高低贵贱,似乎只要到了那地界,就会被独有的氛围侵吞浸染。再小的蝼蚁都能生出极端的错觉来:这儿可是皇城,我站在皇城里。我,即是皇城的一部分。
他也绝不会说不愿再去都城那样的话,他的牵肠挂肚在那座城里,是涡旋暗涌中的一缕清泉,是森严权势重压之下的一线光,是他想去京城唯一的理由。
鲁北平自认没有陆旋这般定性:“我要是去了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恨不得留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陆旋郑重道:“那你便成就一番事业,让京城为你让出一块落脚之地。”
受此激励,鲁北平激动得双手不知往那儿放,面上红光焕发,一把攥住自己的刀,拔出一半,然后用力塞了回去:“好!好!”
“你这把刀,多长时间没磨了?”陆旋问。
“呃……”鲁北平眼神忽闪。武器都不能好好保养,还说什么建功立业。
“刀要时常磨砺,保持锋利。”陆旋淡淡道,“松木、杉木、铁华粉,一同研成细末,用羊脂炒干,用以擦刀,可使刀光如皎月。”
鲁北平就坡下驴,一顿夸:“难怪哥你的刀总是光可鉴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妙招!”
陆旋想起什么,唔了声:“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方法。”
朝仪被伍旭赠与他后,班贺顾惜那是一名工匠的心血之作,特意教给他一些保养刀的方法。陆旋明白这把刀的意义,更因为班贺另眼相待而格外珍视,每次使用后都会立刻清理干净,不忍留下半点污浊。
好一通应付弟兄几个的你问我答,直到鲁北平被人叫走屋里才安静些许。被陆旋那句话提醒的何承慕三人,都嚷嚷着要按他说的办法去擦刀,正在兴头上,一窝蜂出去找原材料。
四周终于平静,陆旋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倒水研墨。润湿毛笔,吸饱了墨汁,在砚台边缘刮了刮,他目光凝在纸张空白处,终于落下第一笔。
唔……纸很粗糙,毛笔摸着硬扎扎,墨似乎也不是好墨。
陆旋陷入深深的沉思,抬手揉起将将写了一个字的纸,掐在手心里妄图捏碎。
——好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