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客向他看过来,抬手摆了摆,笑眼弯成两道弧:“不用谢!”
这一眼,自然也看见了阿毛身边的陆旋,谢缘客问道:“这位是?看来,是你新结交的好友了。”
班贺没打算说太细,简单介绍:“他姓陆。”
被点了名,陆旋点头示意,谢缘客笑着一拱手:“陆兄弟。”
阿毛蹦到班贺身边,笑嘻嘻地接过那小半包玉兰片。谢缘客连连感慨小儿长得飞快,一两年未见就拔高一大茬,眼看着就要长成人了。
班贺嘴角噙着无奈的笑:“你没见他还一副毛孩子模样吗?什么时候真长成人,我得燃上一百零八炷香敬告师父在天之灵。”
“还不是你总护着他,得自己经历过事儿,才能成人呢。”谢缘客叙过旧,说回正题,半点不见长途跋涉的劳累,浑身充满干劲,“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你信里说的地方。我天未亮便守着城门开,就为了赶个早。”
“不急,我也有东西给你看。”班贺起身,进入房内,很快拿着一卷纸出来。
谢缘客眼睛一亮,麻利简单清理了桌面,空出位置。班贺将图纸徐徐铺开,阿毛的注意力也被图纸吸引,看得认真,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玉兰片。
图纸上是一座木质机械,主体由两根高耸的柱子构成,前后分别有两根长杆支撑固定,顶端放置滑轮。滑轮上的长绳连接着踏板,另一端则是一件钢铁制成的圆形圜刃锉。
谢缘客很快认出这是什么,面露惊喜:“这是用来开凿盐井的机器,你做了改动?”
班贺点头:“不错。以往开凿盐井大多是挖掘大口深井,废人力,耗时长,进程缓慢,井壁易塌不能深掘。我之前曾听入京轮值的工匠详细介绍过开凿小口深井的方法,不仅节省时间,而且更为便捷省力。我做了些许调整,如果预估没有出错,这次工程量不小,应当可以用上。”
班贺指尖轻点:“用此机械,配以破岩的钻头,深入百余丈不成问题。”
按照图纸所绘,井架用结实耐用的竹竿搭建,铁质圜刃锉用绳索吊起,工人站在木板杠杆上踩踏,被拉起,工人松开脚,圜刃锉坠地便能砸开深坑。图纸边上绘制的钻头有多种形状,足够破开坚硬的岩层,前人深掘地底的经验已累积不少,不同深度的岩石质地各异,需要配置相应的钻头。图纸详尽,甚至用娟秀小楷注明何种岩层使用。
这件机械到了人力所不能及时,还可以换牛力驱使。
这种井口小不能进人,因此开采出来的卤水需使用吸卤筒汲取,班贺也在一旁绘出,用凿通的竹子首尾相接制成吸卤筒,裹以漆布防止渗漏,周详细密。
“太好了!”谢缘客面上的红晕更深,双眸粲然,愈发兴奋,“听你的话,这里可开盐井的不止一处?”
“这便是我请你来的目的。”班贺卷起图纸放置一边,“如非盐卤涌出地面,盐卤深埋地底难以探寻,还得请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相度泉脉者确定方位。”
盐利众所周知,有人因找到盐井陡然而富,也有人因定位偏差倾家荡产。开盐井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寻常人可以承担,即便是官府,也得慎重行事。
谢缘客一拍手:“恭卿你若是没有九成把握,可不会轻易出口,既然叫我来,那定是没有错的,待我去现场一看究竟便知。有你筹划,想必此事不难。”
“恐怕,”班贺瞟了眼陆旋,对谢缘客道,“这掌墨师得由你来担任了。”
孤身坐在角落的陆旋正望着他,甫一对视,陆旋仓促低头,摆弄手里的铁片。
谢缘客定了片刻,兴致消退几分:“那你呢?”
班贺笑着道:“我?我不日便会离开,准备去别处看看。”
谢缘客稍稍思忖,释然一笑:“也好,游历四海,广见洽闻是好事。”
知晓此次也不过是短暂相见,谢缘客并未多纠结,拉着班贺即刻出发。
开凿盐井可不仅仅是往地下挖便完事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讨,他得趁着班贺在,物尽其用。
范震昱还以为要等上好几日,没想到隔日便等到了班贺带人找上门,心中窃喜,面上却故作矜持地询问:“大师今日便能开始?不用选个良辰吉日?”
谢缘客摆手:“我挑着良辰吉日到的。”
掌墨师是工匠对统领全局者的尊称,木匠、石匠、泥瓦匠中领头者皆可被称为掌墨师。堪舆选址、设计规划、施工监工全权都由他负责。
开盐井是需要多种工匠协同合作的工程,衙门里征集起一批工匠,任由谢缘客调遣,他便自然而然担起了掌墨师的名头。
正当午,乌泽乡里正钱炳接到知县前来消息的时候,还在地里干农活,来不及换身周正衣衫,扔下锄头带着半身泥点子赶到了村口。
那身打扮混在一堆农夫里难分彼此,范震昱仔细辨认半天才认出打头的那位村官来,勉强克制了嫌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