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容钦冷笑道:“这话是你那位孟光卢孟师兄亲口所言。你的意思是,孟光卢编造谣言夸大孔大师的成就?那我是否可以怀疑,孔大师其他的功业也不过是你们这些枝附影从的徒子徒孙编造,实则是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
不得不承认葛容钦精准刺中了班贺的忌讳,先师名声绝对不容污蔑践踏。班贺眼神微变,态度郑重起来,字字铿锵:“他的胡言乱语与家师有什么关系?凭他一句话,便牵扯先师声名,那小人斗胆问一句,葛大人在此恃强凌弱、欺压弱小,淳王是否知晓?亦或者,你有此所为,正是寡德的淳王纵容指使?”
葛容钦大踏步上前,脚下劲风扬尘,一把揪住班贺的衣领,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中杀气四溢:“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班贺!就凭这句话,我能要了你的命。”
班贺呼吸滞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面上没有半分惧色:“你不会杀我。你不能杀我。”
“我为何不能?”葛容钦拉长了语调,“淳王的确要我找一个人,可世事难料,天不容情,谁能预料这人是不是早已被烧死、溺死、乱石砸死……我至多是办事不力,晚到了一步。”
毫不退让的视线锋芒相对,僵持片刻,葛容钦松手,慢慢将他捏皱的前襟抚平,面容恢复平静:“记住了,杀了你,易如反掌。”
“那大人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要等到现在?你自然是有能力杀了我,但一个活人的好处远大于一个死人,你没有那么做的理由。”班贺平静地重新斟上两杯酒,抬手请君落座。
葛容钦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缓缓坐下。
两人终于平等正视对方,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心中却凝起万分精神,更为专注地应对。
“先师的确对天铁有所研究,可葛大人想要的东西,实在是无稽之谈。”
“哦?怎么你现在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葛容钦反问道。
班贺笑笑,转而说道:“你早已到达玉成县,却不直接来找我,想必葛大人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你并不急着抓我回去。此事非同小可,更要防止消息泄露,淳王只可能派可靠的亲信来做这件事,能得到如此倚重的,绝非泛泛之辈。”
不着痕迹夸赞的一番话,令葛容钦不自觉微微昂首。
他出身浔阳葛家,葛氏是浔阳由来已久的名门望族,族人世代为官,也曾出过几个武将。
淳王十四岁就藩的封地,便是浔阳。葛家成为他的首位追随者,即便之后他更改封地,葛家仍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
葛容钦能成为淳王亲信,不仅是因为出身门第,也因淳王赏识他的能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轻易把这个人带到淳王面前。
他不信那些工匠虚假之言,可淳王笃信,并且对此十分看重。班贺说得没错,他不能杀他。淳王特意嘱咐过,不能伤害孔大师后人,得完好无缺地带回去。
葛容钦犹豫的是,若是不能确定班贺手里真的有淳王想要的东西,带回去了又如何?再多一个同孟光卢一般混吃混喝,还能得到淳王礼遇的骗子?
多两张吃饭的嘴事小,若是诓骗惑主,那才该杀。
前车之鉴,容不得他不多想。
而今孔芑多早已亡故,两位亲传弟子孟光卢与班贺的说辞南辕北辙,到底该信谁?
“我这两年一直追查你的行踪,多地出现带有你师门印记的东西,多半是你混淆视听的把戏。”葛容钦道。
班贺谦虚摆手:“不不,小人哪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为了糊口,卖过点东西换钱花罢了,东西出了手会去哪儿,谁也说不准。”
葛容钦定定看着眼前这人,从踏入院内那一刻到现下与他正面相对,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有任何独特之处——若硬是要说,那副皮相倒是生得万里无一。
浑身都是破绽,也无半点气势,甚至不像个干木工活的工匠。
越是这样,葛容钦越不能按常理去推断,最原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葛容钦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我很好奇,玉成县有什么能吸引你留下。”
“我以为,这段时日葛大人应该将玉成县周围各乡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发现么?”班贺微微一笑。
葛容钦面上纹丝不动,开始惜字如金起来,仅是看着。
班贺轻轻吐出一个字:“盐。”
答案没有超出预料,但葛容钦仍是心下暗叹。
盐铁一直为民生大计,自古以来便有史书定论: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军饷、百官俸禄,皆仰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