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叫阿毛的孩子?可又听来不像,这道声音比阿毛的听起来更纤细些。
不多时,有人进了屋。陆旋循声侧头看去,龚先生正端着一只瓷碗向床边走来,目光紧盯着碗,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单手从陆旋颈后圈住他的肩,稍稍用力,将他的头调整到方便吞咽的角度。
龚先生声音柔缓:“慢点喝,别呛到。”
鼻尖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儿,陆旋心中有所疑虑,但作痛的四肢百骸都在指示:歇着吧!
他张开嘴,任由碗里的液体灌入口中,苦涩的味道令他脸色大变,几乎要喝不下去。
“一钱银子一包抓来的,吐了就赔钱。”龚先生语气仍是柔和。
陆旋:“……”
饮尽碗里的药,龚先生把陆旋放了回去,解释道:“昨日你出手相助,我和阿毛感激不尽。我们将你带回了县城,你一直昏迷不醒,请大夫来帮你看过了。”
昨日陆旋微怔。
手里捻着瓷碗,龚先生嘴角含笑,眉眼温和:“大夫说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需要休养。”见陆旋目光变化,笑了笑,“我不打听你的事,你若放得下心,就在这里歇几天,想走随时可以走。”
陆旋终于开口:“我来玉成县是找人的。”
“找谁?或许我能帮你。”龚先生道。
“虎威镖局的总镖头,鲁冠威。”
龚先生正巧知道此人,面露惋惜:“虎威镖局两个月前已经举家搬迁,人去楼空,你来晚一步。”
陆旋眼中有些许失望,很快打起精神:“你可知道他们搬往何处去了?”
龚先生遗憾地摇摇头,他并未关注过这件事,无从得知。
屋内正陷入沉默,屋外院子里传来一道沉稳男声:“龚先生,衙门的赏钱到了,我可亲自给您送来了。”
龚先生往门外望一眼,双眼一亮,按住陆旋的手:“可能知道镖局下落的人来了。”
房内陈设融入暗沉色调里,坐在床沿上的人似是蓄满了屋外的光,露出的小截手腕与面容脖颈,显出一抹亮色。
龚先生起身走到桌边,放下碗,向门外走去。陆旋视线随着那只指节修长分明的手移动,待他将手收回拢进袖子里走出门外,视线便又自然而然落在盛药的瓷碗上。
越看,陆旋脸色越难看。
也不知道是请的什么野郎中,一副药要一钱银子,比荒郊野外的劫匪还狠。要么就是龚先生压根儿不识市价,被人给骗了。
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夫,在陆旋眼里已然是招摇撞骗的假把式。连带着咽下肚里的那碗苦水,他都怀疑起用的到底是不是药材来。
门外传来孩童咯咯的笑声,听不见龚先生的动静。昏睡那么长时候,陆旋此时恢复些许,撑着一身隐隐作痛的骨头下了地,一步步挪至门框前。
院里除龚先生外还有另一个男子,他生了张正气凛然的面孔,五官端正,腰间挎着官府佩刀,一身利索的官差打扮,正举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逗她玩笑。
龚先生在一旁招呼道:“杨四爷。”
看那一身打扮,还有龚先生一声四爷,陆旋大致猜到此人身份,多半是玉成县典史。
知县之下设县丞、主簿,典史在此三人之后,因此民间多称为四爷。典史虽并无品级,是“不入流”的官职,却也由吏部遴选,皇帝委任,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
杨典史将手里的小女孩放下,笑着道:“阿桃又长大了不少,再过不久,要抱不起你了。”
阿桃双颊羞红,细声细气道:“我长大了,那就可以抱起娘亲了。”
杨典史笑了几声,转向龚先生,从腰间取下一只钱袋抛了过去:“那五个劫匪的赏钱。正好我得空,给你带过来了。”
接住沉甸甸的钱袋,龚先生喜形于色绽开笑容,半途凝在了嘴角。回头正对上陆旋的视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双眼却像是看透了什么。
只迟疑了那么一瞬,龚先生面不改色,收起钱袋,若无其事地向杨典史介绍:“那位就是除了匪害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