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各国使臣团自清泰门鱼贯而入,渐次通过城区坊市。
这条长百米的队伍由一支百名身着铠甲的童子开队,他们穿着特制的戎服,随着激昂的鼓乐声起舞。队伍中响起高亢的歌声: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
郑成帷一身戎服,唇线紧抿。手执缰绳纵马缓行,庞大的队伍从他身边经过。
褐发碧眼的使臣身着盛装,异族士兵们扛着巨大的彩旗,牵着装满贡品的骆驼和骏马,奇珍异宝犀角象牙堆满了车厢,珍禽猛兽被关在金色的笼子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充满异国风情的乐声中,身着华丽衣裙的胡姬站在花车上翩翩起舞,街巷上空飘荡着各式香料和香膏混杂而成的浓郁香气。
使团队伍在手执仪刀的宦者指引下,有序穿过万祀大街。街道两侧的百姓高声欢呼着欢迎远方的来客,而队伍中的人也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热情回应。身处这样的气氛中,难免油然而生一种荣耀感,这样的盛世景象,自德宗皇帝后已经很久未见了。
郑成帷走得很慢,使团的队伍经过平康坊时,他已经到了队伍得末尾。热闹喧天的气氛中,他视线不时扫过兴奋欢呼的人群,始终面目严肃。
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他打眼一看,游行的队伍中,一名身着彩裙的胡姬花容失色,一手紧紧抓着花车的栏杆,半挂在车边。她飘在空中的裙带被人攥在手里,始作俑者是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兴奋地跟着花车一边跑着一边高喊着“美娘子”,丑态十足,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郑成帷抽出腰间长刀,呼一声斩断了那男人手里紧紧攥着的裙带,一抬手把那挂在半空摇摇欲坠的胡姬托回了车上。
那蒙着面纱的胡姬眉眼弯弯,一手捧心,站在高处弯腰冲郑成帷眨了眨眼,似是表示谢意。郑成帷没做回应,勒马转身吩咐后面的人,“捣乱的拖下去,关两个时辰再说!”
“是!”
男子求饶的声音混在嘈杂人声中,很快便被拖远了。
“百姓离得太近了,让他们再后退五步。”郑成帷交代完跟在后面的副将,便一夹马腹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奉天门外,鸿胪寺少卿叔山柏一身礼服,手持旌节,仪态端庄地等待迎接贵宾入宫。他看见郑成帷,和善地朝他笑了笑,后者则眉眼平静地微微颔首。
进了奉天门,便由叔山柏接手,将队伍带至射礼所在。
此次来贺的属国和部落共十二个,其中规模最大的便是图罗使团。作为与大祈关系最为密切、发生过的冲突也频繁的邻国,时隔三十年后图罗首领再次率团前来朝贺,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由延陀部身份最尊贵的首领率队,还带来各式珍宝香木和异兽。
“这牛怎么块头这么大、毛还那么多!味儿好重!”
奉天门边守着的小黄门目送着队尾进了宫门,最后一辆装着动物的木笼车缓缓驶离,留下一股怪味。他忍不住抬手在鼻子前扇了几扇。
“这是牦牛,图罗的特产。”旁边人嫌弃他没见识,挑着眉道,“你可别嫌臭,那牛一根尾巴可比你值钱多了!”
“哦,这就是牦牛啊!那皇家仪仗的大纛上装的就是它的尾巴?”被嫌弃的小黄门恍然大悟,“不送去仪銮司,怎么还随着使团一起进宫来了?”
“你不知道了吧!听说图罗人这次带来的牦牛,是专门要在射礼上作靶子献给陛下的!”
小黄门瞪着滚圆的眼睛,恍然点了点头。想来图罗人擅长骑射,这次也是有意要彰显一下自身的优势。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射得惯呢。
武德殿外,舜德帝李肃一身明黄色武弁,身后跟着一众文臣武将,登上龙首原最高处。明镜如洗的天空中一轮红日喷薄,目之所及江天寥廓,万里层云,风光无限。
山呼万岁响彻云霄,舜德帝抬起右臂,接受着众人的朝拜。十二个使团依次向皇帝恭贺千秋,呈上大礼,这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几个年稍长些的老臣在冗长的礼贺环节中坚持不住,昏昏欲睡。
而端坐于圣人两侧的房速崇和郑远持,两人俱是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让人不得不佩服。
正在这时,一名头戴红冠的男子从宾客席中站起身来。他身形瘦高,穿一件联珠纹的豹皮翻领长袍,昂首挺胸,面带笑意。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这便是延陀部首领乙石真么?竟这么年轻!”
“是啊,看着也就不到而立之年的样子,竟然就成了图罗的最高领袖。”
“这也得是拜我大祈所赐……”
“更准确地说,是拜某人所赐吧!”
……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着,不高不低地传到了郑成帷的耳中。
郑成帷看向那说话的二人身后,叔山梧抱着手臂,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目光只遥遥落在某处,眸色几分晦暗。
他顺着叔山梧的视线看向武德殿西北角,那是一处四周悬挂帐幔的歇山顶凉亭,此刻皇后带着宗妇和几位大臣的女眷正坐在亭中观赏射礼。
郑成帷收回视线。今日来仪也跟着父亲进宫来观礼,只是不知那帐幔后的她,有否察觉某人深沉的注视。
悠扬的曲乐声暂停,舜德帝身体微微前倾,关心道:“毗真可汗远道而来,这一路可还顺利?”
乙石真以图罗礼节,一手按胸,微微躬身道:“承蒙天可汗关心,十分顺利。”
他受舜德帝封为毗真可汗,按照图罗人的习惯,尊称大祈皇帝为”天可汗”,意即统治天下的王。
乙石真转头看向人群中的叔山梧,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陛下有心,这次来到玉京,还特地安排老友相伴,旅程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