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你——简直放肆!!”
流珠殿中鸦雀无声。禁军统帅袁少监与新进指挥使叔山梧,这上下属二人一站一坐,突兀对峙着,一时没有人出面打破这僵局。
郑来仪安静坐着,叔山梧不卑不亢的姿态落在她眼中,如一座黑沉的山。
他虽在人群之中,却是孑然一人,冷然接受着所有人的凝视。
他的身边环伺着各异的目光:袁振的忌讳与敌对毫不掩饰,舜王的欣赏爱护点到为止,就算是幕后举荐他上位的父亲,也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并没有要出手解围的迹象。更多的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态,要看这叔山二郎如何登高跌重。
而皇帝对他的激赏和爱护,便如同风雪中送来的一盏敞口的铜炉,纵使不被有心人夺走,也不知火焰何时会自行熄灭,在寒风中冻得铁硬。
她就这么静静地旁观。这样的叔山梧有着她最为熟悉的面目,桀骜不驯,行事狂悖。可这里不是他擅长的战场,在天子脚下波澜暗涌的朝堂之上,恐怕不用自己出手,以他充满争议的单薄背景,不屑党附的孤僻性格,日后必定四面树敌步履维艰,难走进任何一个阵营,直到葬身于不见烽烟的杀伐。
尴尬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怀光帝终于不紧不慢地出声。
“袁爱卿怎么生气起来?你这位下属常年驻守边郡,这些礼敬上官的规矩,恐怕还需要你多教教他——叔山梧,快给袁少监赔礼。”
“卑职失礼。袁少监莫怪。”叔山梧略一拱手,语气淡淡。
袁振看着叔山梧漠然无畏的嘴脸,愈发难以消气,正要说什么,又听皇帝道:“作为禁军指挥使,往后叔山梧统御北衙六军,守卫禁中职责所在,需得时刻保持警醒。喝酒误事,不喝也罢。”
圣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了叔山梧的围,袁振便不好再说什么,一甩袖子,面色不豫地坐了下来。
“呵呵,是老臣的错,不知道指挥使没有饮酒的习惯,竟惹出这等不愉快来!袁少监,还是我来赔酒一杯!”郑远持笑着打圆场。
袁振急忙端起杯子:“国公爷这是什么话!您是一番好意,谁知道有人会如此不识抬举!”说罢乜一眼叔山梧,紧跟着仰头干掉了杯中酒。
一场好戏看完,众人收回视线,又各自举杯夹菜,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一场笑谈。琵琶鼓点声渐起,舞姬身着霓裳,在大殿中央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郑来仪眼见着一个人影自席上起身,从偏门出去了。当即拽了拽郑远持的袖子,低声道:“女儿出去透透气。”
郑远持点头同意,略叮嘱女儿两句,便转身与凑上来的户部尚书继续说话。
郑来仪迈出流珠殿,沿着临水的九曲木栈走到金澧池的对岸,对面灯火辉煌与熙攘人声都已离得远了,脚步略停,犹豫了一下。
“四姑娘是在找我么?”
树后绕出一个人来,面容和善,笑意吟吟,正是兵部尚书杜昌益的儿子杜境宽。
“知道我跟着你,还故意走得那么快。”郑来仪语气有几分不快。
杜境宽笑着拱手:“在下的错。姑娘找我有何事?”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殿中憋闷出来透气,看见熟悉的身影,下意识便跟上来了。”郑来仪挑了挑眉。
杜境宽点头,面上一时欲言又止。郑来仪抱着手臂,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今日,怎么没见三姑娘?”
郑来仪心中暗笑,脸色却不无忧愁:“姐姐病了,卧床好些日子了……”
杜境宽一惊:“怎会如此?前日见她还是好好的!”
“前日?你前日何时见的我姐姐,我怎么不知?”
杜境宽看见郑来仪面露狡黠笑意,顿时醒悟,松一口气:“姑娘莫逗我呀!”
“你喜欢我姐姐,为何不说?”
“我——”杜境宽一向快人快语,此时也被问得微红了脸,声音低了下来,“谁说我没说过……”
“你和谁说了?我怎么不知?”
杜境宽猛地抬头:“这样的事怎好对外人说?绵韵她、她知道的……”
郑来仪轻笑一声,正色道:“你不昭告天下,有的是人上门提亲,难道你不知,那平野王妃几次三番登我们家门,就是看中了姐姐要她做儿媳妇,就差交换庚帖了!”
杜境宽顿时慌乱:“我、我是和父亲提过,但他说不着急,要等一等,国公爷他——”
“杜境宽,是你要娶绵韵,不是你父亲娶她,也不是你娶我父亲。”
杜境宽面上羞赧,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得对,我知道的……”
“哼,要不是绵韵对你也有好感,我才不来踩这趟浑水。”
杜境宽立时面露喜色:“是她和你说的么?她对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