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述耶这边再度陷入黑暗,与之相对的,汉军那头无数火把燃烧,几乎将半边天都照成白昼。
檀述耶率部众再度上马,而郑红棉只是冷静地等待着。
檀述耶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乐玄,那个在破败的张掖县城墙下战斗至最后一刻,最终还是死于他手中的男人。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只是如今身份颠倒,他檀述耶终究成了那只不肯罢休的困兽。
“杀!”檀述耶狂舞大槊,率领仅剩的二十余名部从,迎着凉州军冲杀而去。
郑红棉右手轻抬,上百名甲胄精良、体力充沛的士兵催马迎上,他们所过之处,兵戈锵然而响,鲜血沿途喷涌,无数残肢与惨叫此起彼伏地飞向半空。
人数、装备的差距都过于悬殊,视死如归的列昆部众的最后一搏,在凉州兵的眼里也不过是螳螂挥动前肢。他们杀人如割草,很快将大部分人都斩落马下。
“杀!”只有檀述耶,他仍旧嘶吼着,手中大槊猛劈而下,被他击中的士兵口喷鲜血翻身落马,檀述耶正欲追击,手中的大槊却在此时“咔嚓”一声,突然断成了两截。
跟随自己多年的爱物骤然损毁,即使是檀述耶,心中也不免一时震动。他茫然低头,额前淋漓的血液滑落眼眶,将他的视野染成茫茫血色。
猩红一片中,他看见郑红棉挥手喝退了正要弯弓搭箭的士兵,自己持枪径直朝他杀来。
檀述耶咧嘴笑开了,他想到自己年少时第一次随祖父上战场时,曾发誓要用这条性命来一统北戎,让全北戎人都过上如宁朝子民一般安稳的日子。如今统合北戎的大业已然成了空想,这条性命也就只好就此留在战场上。
“也好,北戎的勇士,合该战死疆场。”
檀述耶猛然抬头,眼中依旧耀熠着灼灼华光,他再度高喊:“杀——!”
槊头与枪尖铿然相触,郑红棉手中银枪寒气逼人,上下翻飞。相较于两年前那次惊慌失措的短兵相接,此刻她面色冷峻、眼神坚毅,银枪如龙突出,招招直刺檀述耶要害。而檀述耶举起半截大槊格挡,他原以为自己会永远武艺绝伦、永远精力充沛,可是此刻,他的心脏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将要榨干他最后的力气。
身上不知哪一处伤痛开始剧烈发作,檀述耶大口大口喘息着,远处的深沉夜色漫入眼中,他眼前一黑,而就在此刻,郑红棉的银枪格开他的半截大槊,穿透了他的左胸。
天地骤然一静。
漫天璀璨的星光也好,远处的火光也好,都是一束泡影一场幻梦,只有口中胸前喷涌的血液炽热而真实。
檀述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手中的半截大槊坠落,伸手反握住郑红棉露在外头的枪杆,无限轻松地说:“我乃北戎大汗檀述耶,今日,予你战功。”
说罢,他握住枪杆,往胸膛里一刺。
檀述耶庞大的身躯慢慢向后仰倒,他飘忽茫然的视线转向夜空,慢慢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郑红棉抽枪回身,望着檀述耶尸体的目光有一瞬怔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欣喜地说:“走!带上檀述耶,我们回天水向君侯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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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述耶,别来无恙。”
阴沉木匣中,盛放着那位曾经的北戎霸主,檀述耶灰败的项上人头。
文照怅然而得意的目光久久停留其上,最终木匣被再度合上,她摆了摆手,示意郑红棉将其撤下,“把檀述耶的头颅,连同今年凉州给陛下的贡品一起送去洛京。”
郑红棉上前一步将木匣重新捧回手中,笑道:“陛下的诞辰就要到了,君侯这个礼物定能教他欢喜。”
“大兄除掉了我大宁的劲敌,又将凉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想必此次陛下定有重赏。”文良兴致勃勃地道。
“咱们是必然有重赏的,倒是有的人恐怕要倒霉咯。”文成飞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地道。
郑红棉连日领兵在外,消息不通,迷惑地问:“谁要倒霉了?”
文良也不免有些嘲笑地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领兵在并州作战近两年也未得战果的大将军。”
文成飞嗤笑道:“他还当自己是如同大兄一般的英才人物呢,却不知太行山逆贼哪里是好对付的?凭他那几手三脚猫的本事,还想在并州建功立业,真是笑话。”
“管他作什么?”文照左手支头,淡淡道:“反正陈近跟着今文经学派,是出不了头的。咱们顾好自己,收拾收拾,准备着回洛京吧。”
郑红棉一怔,“君侯收到陛下的召令了?”
“尚未,不过檀述耶的头颅送到,加之我在凉州任职已两年有余,陛下定然会召我回京述职,迟早的事而已。”文照顿了顿,“待述职之后,我们待在凉州的时日就不久了。”
听到将要离开尽心经营数年的凉州,众人一时都有些惆怅不舍,但想到文照和自己光明的未来,眼中又都亮起期许的光亮。
而心中燃起光芒的不止是凉州众人,还有洛京城中古文经学派的大佬们。
“长明派兵斩杀了檀述耶,彻底剿灭其残部,北戎其余部落均表示愿与大宁缔结盟好,从此永不来犯!”
陆陵手捧那一张从凉州寄来的薄薄信纸,老眼中滚落热泪,“我大宁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也难以化解的难题,竟在长明手中解决了。”
陈潜也感慨万分地道:“长明前去凉州时,我还说她是一腔少年意气,谁知,谁知她竟真的做到了!”
陆陵折拢信纸,含笑道:“如今檀述耶的头颅已送上北君山,想来长明很快就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