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两盅黄酒旁的,是三颗瞠目结舌,七窍流血的首级。
失踪近一日的刑房书吏、主簿与县丞被从平整的切下头颅,摆上盛蒸鱼的大瓷盘,为这场宴席平添七分血腥之气。
早有预感会是如此,可真正看到下属变成下酒菜时,元迩还是几乎按捺不住腿肚的颤抖:“宴请便宴请,少劳兄无故伤我衙属性命又是何意?”
回应他的是记直冲面门的拳,根本看不清对方如何出手,元迩只感觉那包着锁甲的“铁手”直直打中他鼻梁,力道将它掀翻在地时鼻血也跟着窜了出来。
饶是如此,钧阴知县仍是笑着,那是一种阴毒快意,独属于小人的奸笑。
“姓元的。”安得闲面无表情地收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敬酒?罚酒?哈哈哈哈哈哈哈!”
料定对方不敢杀自己,元迩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而是仰面朝天有恃无恐地狂笑起来:“都到这份上了,你安少劳还摆什么谱?”
“不错,那些杀手都是我派去,被你肏出感情来的那小婊子也是被我设计陷害,然后活生生绞死的——就是承认你又能拿我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任你告到州府还是湖庭,那姓卫的小婊子从此都是只会是一坨烂肉!”
“不忿么,后悔么?他妈的软蛋王八,眼看自己姘头在全县人面前哀嚎失禁也不敢营救——你这条狗若还有点胆气,便趁护卫还没赶来把我砍了,然后去停尸房找你那卫姑娘哭个痛快。而我亦不怕提醒你,一个时辰前我还抱着她没冷透的小腰射了几发,你若现在赶去,这婊子应当还来不及生蛆!”
“不去?枉我还觉得你有几分胆气,那不如等到护卫前来,把咱哥俩一并射作筛子。”儒雅荡然无存,眼下披着官袍的便只是一只疯兽,“别以为你挟着我他们便会手软,少劳兄,眼下你若还想活命,就该夹起尾巴逃走——而你可知若这样会发生什么?”
“我会好好炮制你那三位钦犯禁脔……尤其那个姓蔺的贱婢,嘿嘿嘿,那是你师姐罢?”
“管她什么天下第几,切去四肢穿着琵琶骨吊在笼里喂几年散功药,都她娘的是老子泄欲的肉壶!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便把罪责推到你这逆贼身上,我这儿可连你私放钦犯的罪证都预备好了,届时甚至不消我出手——谁会跟一袋行走的赏银过不去呢?”
越说越快,表情更是由兴奋转至癫狂。
可反观安得闲,哪怕被句句“戳中痛处”,他俊朗脸庞上亦是找不出半分恼怒,这反而使表面占尽主动的元迩困惑,紧张乃至担忧起来。
他怎可能还在强撑的?不对,不对!
“唉……”
表情,元迩拼命也要寻找的表情出现了,但那不是怒、恨、悔,而是怜悯,一种正常人面对蠢货癫狗的怜悯!
“元兄,骗哥们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就行…”
“你说的这些话,哥们信一下没什么的,也不会少块肉,但是你别搞得自己也当真了就行。”
“你也莫嫌小弟说话难听,擦擦眼泪好生寻思下,除了兄弟,谁还会信你这些话?”
风呜呜地吹过,天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秒,两秒,三秒。
元迩的笑如同一张揉皱的纸,展开之后比哭都难看:“入你八辈子祖宗……姓安的…你以为我在诈你?”
安得闲根本懒得理他,他只是大马金刀地落座,甲环晃动发出“铩铩”嘲笑声。湖庭上差几乎是以从容到慵懒的态度回答道:
“孰真孰假,并不由此刻的你我决定。姓元的,咱们今夜只谈玄论道,别因公事坏了雅趣。”
他自斟盅黄酒一饮而尽,对上伏地县官惊怒交加的双眼。
“……而若你不喜欢这菜肴,我这还有桩陈年往事,足以佐酒……”
十个时辰前八月二十二戌时入定。
今日当值的魏麻子连带他守卫的那半截正门一并倒砸进来时,余下四十六名守卫正三三两两散在檐下躲雨。
亏得他们随自家县爷干了多年“营生”,绝非那种侠义话本里被抹了脖子还后知后觉的木人——甲衣披挂,弓弩上弦,更有手脚麻利的好手执刀冲出武备库时,连护喉都绑好了。
这帮恶汉便绝对与关内那些个厢军软脚虾没得比,若要硬说,也只有在外戍守的节度镇兵才能有这般素养——而这就更是反常。
踩着另外半截正门款款进入的蔺识玄若有所思,再咬一口手中鸡子,将透红流油的蛋黄压作食糜,和着嫩碎蛋清统统咽下,她终于感到一丝久违的满足。
想想她这几日品尝的“美食”吧:除去白粥便是生猛淫药,至于精液虽足以裹腹,但念及那腥臊黏臭的口感,武曲星小姐早打定主意,以后宁可饿死也敬谢不敏,就是那小淫虫也休想把他的“虫毒”强灌进来!
“兀那寻晦气的朋友,莫不是有何误会?”
稳健克制的抉择,没因她是女子便心存轻视,反倒想尽可能控制事态升级。
然而听着雨幕那边传来的呼喝,蔺识玄心中愈发铁定,这地方准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小淫虫,脑子转的挺快嘛!
位于城西八里,掩在林间的建筑群便是“这地方”。出发已三刻钟,师弟那信心十足的分析依旧萦绕耳畔:
“……是朱砂,破绽就是朱砂!以它杀人固然万无一失,但元迩这狗种偏偏忘了,制作四人份的错误‘蟾酥丸’需要近一斤朱砂,如此巨大份额不可能事前从慈林药局中偷取,便只可能来自他自己手中的元氏药局。”
“自然,以他那点小聪明不太可能疏漏至此:因此师姐你若探查药局无果也莫心急,以我观察,每日傍晚城外都会有补货驴车进入元氏药局,然后赶在西门封闭前离去,药材娇贵不可长久保鲜,因此我估计,城西不远必有一处存储药材的库房,师姐你顺藤摸瓜跟上去便是。”
“为何我这般肯定?呵,因为以知县权力,他自然可以从命人从临近市镇购买朱砂,然后夹带入钧阴,但朝廷对这毒物管控严格,本县账案他修改便也罢了,可外县开采制备运输记录他却绝对无力参考或染指。一旦刑部巡司统核各县上缴报告时发现增减有异账目不平,那便大为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