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斩,母亲病亡,姐姐因娘家势败,在婆家受了奚落羞辱,便也跟着没了。
陈氏一族,那时在都已无族人,皇帝杀起人来,几近要对世家断根绝种,佩家接他去家住,待他如家中子孙二无,因着他是客人,吃穿用戴,还要先着他来。
他怕给佩家惹麻烦,佩家大儒却不以为然,说道佩家家门虽小,养一介小儿还是养得住的。
是以,佩家便护住了他,直到漠北来了人,接了他归家。
他是因佩家留的命,他跟佩家唯一的一个嫡子孙佩兴楠常年书信不断,是以,这嫌不避也罢。
再回故都,故都大雪不断,残阳不见,深宫的冷风,比陈无鑫印象中还要冷一些。
深宫的清冷,尤胜当年。
世家被杀伤了魂,民间这些年却是过得还不错,陈无鑫一路来都,路上炊烟不断,市井繁华。
世家想让皇帝死,民间却传皇帝是圣君,这便是卫国的近况。
皇宫的清冷凋敝,还不如民间那新兴的酒楼辉煌金碧,始央殿的地火未烧,老皇帝叫他坐在小板凳上与他一道烤火盆,陈无鑫近了身去,发觉当真热暖得紧。
皇帝跟他说话亲近,仿佛那些年这位陛下把陈氏一族杀得只剩几个稚子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陈无鑫听着他说话,也不觉着心冷。
这天下,杀一个世家子,至少能活一百个民,顺安帝的这句话令世家愤慨,也让世家子把这句话牢记在了心底,看到民众便心颤。
皇帝恨他们,陈无鑫如今却无法恨皇帝恨得彻底。
世家子也是卫国子民,近几十年,大地频发地龙,冬天的时日,几近春天和夏天加起来一样长,地里种不出养得起人的庄稼,冬天能冻死一个村大半的老人小孩,这几年,邻国已十村无一人,卫国如今还是三村有一镇,村村有百姓,山中有住户,这是一个皇帝杀世家保平民的国度,这条怒龙驱赶着趴在百姓身上吃肉的世家。
怒龙自己过得也清贫,宫中无艳妃,小殿无火龙,陈无鑫到了这个地方,他对这个人心中着实升不出恨意。
这是个有人说也过得悲苦的皇帝。
他喏喏应着皇帝说的亲近话,听皇帝问完家人的身子,问完家中的几口人,便听外面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诩儿求见皇祖父陛下。”
陈无鑫转头便朝门口瞧去。
皇帝温和笑道:“你要见的人来了。”
说罢,朝门口道:“进。”
陈无鑫无声站起,低头垂手而站,待来人一进门来,他瞄到鞋子,便朝来人躬身揖礼,“小民见过太孙。”
他的自称,让顺安帝哂然一笑。
陈家被杀破了胆,陈子携功进都,见到他,喊的还是“奴婢无一丝世家子的矜贵,但说话行事上,陈子又不卑不亢,只进献不邀功,月朗风清,倒是带了世家的底蕴。
当真是来进献的。
见此人对太孙也如此,顺安帝见孙子讷讷看向他,便招手道:“你过来坐,听说你这几天早早就过来了?”
“是,只是来得过早,祖父还未醒来,我也没来得及等,便去骆王叔那边当差了。”卫诩对那垂身站立,态度恭敬的青年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身子往皇帝那边走去。
等到了近身,他朝皇帝也拘谨一笑,轻声问道祖父:“我该如何称呼这位大人?”
太孙谨慎,克己守礼,自不会有出错的地方,顺安帝瞥了他这时时过于小心谨慎的孙子一眼,朝陈无鑫道:“你说呢,爱卿?”
陈无鑫在漠北最偏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消失在史上的王国,里面金银无数,炭木无数,顺安帝一得知消失,连夜派了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将军带兵去了那个地方。
今日晨时,他便收到了确凿无疑并所得更丰富的信报,因此,顺安帝看召来的陈子越发地顺眼,比当年看那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禄衣侯还要顺眼几分。
他从未如此喜爱过一个世家子,他还以为世家子只是老蛀虫养出来瓜分他天下的新蛀虫,他这辈子是等不到他们为他做些好事了,没想到,临到老了,还有如此惊喜。
这便是爱卿。
那是能养几十万军的财富,还有一些能惠及千秋万代的好处,顺安帝见信心喜,对他很是宽容,他便是要保太孙,顺安帝也愿意让他保。
顺安帝也不曾想到,佩兴楠有这等能耐。
只是想到有这等有堪舆之才的人,不入朝,只进治学,不为国为民,只想佩家苟且百世,顺安帝对佩家也兴不起喜欢来。
禄衣侯因此与他吵了两架,怒斥他心眼小,对佩家有偏见,还斥他就因他没杀到佩家的人,就认为佩家之人奸滑不可信是为昏君,顺安帝差一些许也把他心爱的禄衣侯斩了。
可到底是有高兴事,是数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祥瑞,顺安帝也就忍了禄衣侯的忤逆,看到陈子,也是额外的欢喜。
他许久未曾如此舒心过了。
他的言语也道出了他内心的畅快,言语间慈爱宽仁,令陈无鑫抬头注目看他。
顺安帝神色越发地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