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深吸一口气。
来谈话之前,她就已经问过卫云章,万一她说服不了卫相,怎么办?
卫云章说,说服不了是正常,你要是能说服得了,那才说明我爹出问题了。但那毕竟是康王,得罪康王硬刚上去,也实在没有必要。也许是看她脸色不虞,他又补充道,康王说让卫家三天时间给答复,没说让卫家三天时间内投诚,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在三天内说服我爹和康王见一面,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若父亲坚持如此,那儿子依言照做便是。只是儿子想,直接拒绝太得罪人,有没有办法拖上一拖,让康王不至于这么快就报复咱们家?”崔令宜望着卫相,“康王是找不到机会直接与父亲见面,所以才会迂回从儿子这里下手,若父亲愿意在三天内和康王见个面,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也许此事还能有转机。”
“你让我和他见面?”
“只是见一面,不至于被说是往来紧密吧?更何况,康王那边也肯定会保密的。”崔令宜劝道,“人家到底是个亲王,若父亲一直不出面,全由儿子传话,恐怕会令他不喜,觉得是我们卫家有意轻慢,看不起他。”
卫相依旧拧眉。
崔令宜:“更何况,家中也不是只有儿子与父亲,还有大哥一家,那康王今日敢挟持四娘,来日难保不会对襄儿下手。襄儿才那么小,父亲难道舍得让她涉险吗?”
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要将无辜幼童卷入受罪,许是被这一点说动,卫相面色终于有所松动,缓缓道了一声:“还有三天时间,须容我再想想。”
崔令宜见好就收,又关心了几句卫相的身体,便告退回房了。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卫夫人从外面提着裙子走进,“我瞧着三郎很有心事的样子。”
卫相将康王的事说了,卫夫人不由惊住:“他胆子竟然这么大?哪有像他这样一上来就拉拢人的,这不是摆明了不让我们走第二条路吗?”
卫相:“也像是他的风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夫人发愁
,“这可不是谈生意,谈生意黄了就黄了,这个要是一着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对康王来说,亦是如此。”卫相沉吟,“如果我们就是不肯投效他麾下,他就不怕我们知晓了他的目的,对他不利吗?他凭什么有自信一定能对付得了我卫家?”
“是啊……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不要当敌人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怎可把事情做绝?”卫夫人叹气。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倚仗。”卫相摩挲着黄花梨木椅上的扶手花纹,缓缓道,“笃定了要么我们会投诚,要么被他制服。”
卫夫人愣了愣,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卫相抬眼,看着卫夫人,眼尾是几道浅浅的皱纹,显得眼神愈发深邃锐利:“你不觉得四娘很奇怪吗?”
卫夫人睫毛微颤。
“自从四娘嫁进来,府里就一直不太平,从落水,到中毒,再到被挟持,桩桩件件都很奇怪。”卫相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说这些,自然不是说什么吉不吉利的事,而是原本我可以当这些都是巧合,但如今康王突然出现,却令我不得不起疑。”
卫夫人喉咙艰难地滚了一下:“你是说……崔公其实是康王的人?”
“那倒不像。”卫相思索,“我与崔公交谈之时,发现他对朝中之事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对那些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很符合他们崔家多年来的行事。抛开他不谈,单论康王,据我所知,康王前段时间还和国子监的吕司业走得很近,显然是春闱将至,他想做点文章。若崔公是他的人,他同时掌握瑶林书院和国子监,也不怕胃口撑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怀疑四娘一人?”卫夫人睁大了眼。
卫相轻轻点着木椅:“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会选崔家结亲吗?”
卫夫人眨了眨眼,回忆道:“当初,是因为……”她脸色陡然一僵。
那段时间,卫云章即将弱冠,许多人家心思浮动,想要与卫家结亲,便常常以各种借口邀卫夫人走动。卫夫人也确实有心替儿子相看个媳妇,便也常常去赴各家的宴。
卫云章,家中幼子,家世上佳,相貌上佳,才情更是上佳,她身为母亲,对儿媳的要求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这么一筛选,符合要求的小娘子就不多了,而其中大多数还是各路熟人家的女儿,甚至有几个卫云章还见过。卫夫人想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结果卫云章对此显得很无所谓,让他们看着办就是,看中哪个,他娶就是了。
卫夫人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卫家的孩子成婚,固然要考虑门第,但她也不想把孩子的终身大事搞得过于功利,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也有助于家庭和谐。但他若是对那几个见过的贵女都没什么兴趣,那将来的夫妻日子,可能过得也没什么滋味。
就这么犹犹豫豫挑了许久,等到卫云章都弱冠了,卫夫人还没挑中。而卫云章一经弱冠,邀请卫夫人赴宴的请帖更是如雪片一样飞来,卫夫人每每赴宴,都能见着几个新鲜的小娘子面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哪位大人的哪路亲戚——自己家中未必有适龄的女儿,但家族中找找,还是能找到的。
卫夫人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就算不是相看儿媳,权当摸清各路大人的家族关系和家风教育也不错,所以都高高兴兴去赴宴了。她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相爷夫人也不是白当的,就算人人都知道这宴会的实质目的,表面工夫也得做足,而卫夫人更是给足了面子,长袖善舞,决计不会叫露面的小娘子难堪。
宴会么,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由头。某一日某家花园鲜花盛开,卫夫人去赴赏花宴,宴上人多嘴杂,聊着聊着就聊起了这鲜花易谢,遇到风姿卓绝的名贵品种,应当及时叫画师画下来保存才是。于是大家便顺理成章地聊起了京中的一些画师,中途有人提了一嘴:“若论山水花鸟画,不知各位可知晓瑶林书院崔院长家的女儿?我曾见过一幅她的亲笔,比起那些大家,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