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事情,“涉及皇室机密”,就不能告知外人了。
他很是恼怒不忿了一段时间,甚至跑去质问父亲:“我都去向家主表忠心了,他们难道不是应该放松警惕吗?这时候不是父亲您寻找线索、反击他们的最好时候吗?为什么还要让陛下包庇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值得包庇的?”
卫昌深深地看着他:“以后你就懂了。”
卫云章想,父亲说得对。当时他无法理解,但现在他理解了。
他那时自作聪明,以为跑去跟家主说那些话,便可以让家主放松警惕,留下线索,甚至把目标对准其他人,然后给父亲查明真相的机会。
但他不知道,机会之所以是机会,有时候不是看的天,而是看的人。
这个人,是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想给的机会,那才算是机会。
他是雄主,是英主,是凌驾于所有臣属之上的绝对权威。他想保下的人,哪怕是在他眼前杀了人,他也会保;他不想保下的人,就算有一万个不在场的理由,也会因第一万零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而被放弃。
皇帝难道不知道是家主那边的人动的手吗?不,他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没有治他们的罪。
卫家从前朝到如今,已经在京城盘踞了太久,他难以容忍,决心拔除。可卫家根基太深,牵连太广,若是要根除,只怕整个京城的地界都会抖三抖。
所以他扶了卫昌上位。让卫昌和卫家慢慢地斗,他作壁上观。
但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要让卫家以为,自己还器重他们,扶卫昌上位,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他们一下而已;同时,他也要让卫昌明白,要想摆脱卫家的牵制,只能牢牢依靠他。
父亲明知这是帝王心术,却也只能接受。所以,即使明知道卫家是幕后黑手,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卫家果然以为,皇帝是在有意保他们。他们之所以敢在皇家猎场动手,一是为了给卫昌一点颜色看看,二是为了试探君心。君心果然是在他们这里的。即使是误射他人,皇帝也该主持大局,调解一二才是,可他连调解都不曾调解,就让卫昌吃了这个哑巴亏,便说明他其实不怎么在乎卫昌。
这个认知,才是真正让卫家放松警惕的根源。八岁的卫云章办的那些事儿,都几乎不叫事儿。
然而,随着年月的推进,卫老尚书因一桩旧案,提前致仕,那些他麾下的卫家人,也渐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褫夺官职的褫夺官职,被贬去他乡的贬去他乡,朝堂之上,卫姓之人零零落落,再也难见往日盛景。
——但在别人眼中,卫家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比以前站得更高。
因为彼时的卫昌,已官拜尚书左仆射。
往事如烟,如今的卫云章再想起这些,内心已经难起波澜。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复仇故事,也没有什么酣畅淋漓的雪耻细节,他们的这位皇帝,在边疆军事上雷厉风行,却不喜欢在朝堂上大动干戈。权力在他的掌控之下,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交接。
卫云章揭榜中探花那日,他们父子三人在庭院中喝了一场酒。
他问卫昌:“人人喊您一声‘卫相’,这个卫相,您当得痛快吗?”
卫昌:“为人臣者,何来痛快一说。既为人臣,要么为民所用,要么为君所用,二者兼得是最好,但能完成其一,也属成功。最怕的是二者皆不需要,那这官路,也就到头了。”
他又问卫定鸿:“大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怨过我?”
卫定鸿笑了一下:“能让你问出这种问题,看来我这个大哥,当得还不够好。”
……
卫云章转过头,凝视着黑暗里的崔令宜。
不管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倘若她要对他的家人下手,那他绝不会放过她
。
话又说回来,她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卫云章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康王。自从当年让他当伴读被拒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连父亲也说,皇帝并未跟他提过此事。
但卫云章知道,自从他进了翰林院后,康王其实一直有在间接地、若有若无地试探他的态度。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明面上他两边都不沾,一心只向着皇帝,所以康王才不着急罢了。
幕后之人能知道崔家女儿失踪的事情,又能暗中推动卫家与崔家的联姻,绝非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