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从壶口流出,坠入杯中,哗哗的水声,似乎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声音。卫云章自己喝完了水,又端着另一杯走到床前,递给她。
看着崔令宜接过水,他下意识转头朝窗户那看了一眼,崔令宜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开始咳嗽。
“怎么了?呛着了?”卫云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弯下腰替她拍背。
“没事,没事。”崔令宜刻意扬了点声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卫云章以为崔令宜在和他开玩笑,只笑了笑,道:“快睡吧。”
崔令宜磨磨蹭蹭地喝完了水,拉着卫云章回到床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卫云章果然问道:“怎么了?”
崔令宜故作深沉:“我只是忽然想起,之
前在花园中散步,夜里冷,路上结了霜,早上走过便容易打滑。”
虽然这个话头起得极其突兀,但崔令宜也没办法。外面的人似乎还没走,崔令宜怕对方以为他们睡了,又闯进来,到时候不好收场,只能这么先尬聊着——不过对方是不是脑子有病,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卫云章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也觉得她这个话题十分奇怪,但他还是接话道:“你滑倒过?”
“没有,我去花园的时候都不早了,还有什么霜。”崔令宜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那些下人每日都要打扫,他们起得最早,若是滑倒了,不太好。”
卫云章:“你说得有理,就算是下人,伤筋动骨了也是麻烦事,得想个法子防患于未然。”他思索了一下,开始与崔令宜讨论起“如何在路上铺设防滑的干草但又保持美观”一事来。
扪心自问,他养尊处优,不是慈悲到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人,但倘若话题就以“那我改日想想办法”结束,外面的人以为他们睡了,摸黑潜进来了怎么办?不如还是继续说话算了。对方应该只是想对“崔令宜”下手,并不想对“卫云章”下手,如果两个人都没睡,想必不会轻举妄动。
虽然不知道崔令宜为什么突然说起花园路上结霜的问题,但卫云章有些吃惊于她的细心,于是便愈发觉得,定是因为她的过分细心,才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招惹了什么不明势力,此事不宜声张,得想办法暗中解决才是。
而崔令宜则吃惊于卫云章居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这么感兴趣,能聊上这么久,还颇有见地,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为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实在令她感动不已。
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称呼彼此,也不聊诗文或丹青,聊完了铺设干草的问题,便延伸聊起了“如何打理冬天的花园”。
两个人就这么硬聊了一刻钟,直到窗外的影子忽然晃了一下,消失了。
随即,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夫人,郎君?是有什么吩咐吗?”
原来是值夜的玉钟,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起来问问情况了。
崔令宜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你去睡吧。”
卫云章也终于如释重负地拉上了床帘,打了个呵欠,道:“都怪我,一不小心就聊了这么多,你也快睡吧,早上还得上值呢。”
崔令宜十分欣慰:“嗯!那我们睡吧!”
本来不怎么困的,结果卫云章在那里说得头头是道,直接把她给说困了。
这一夜便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崔令宜按部就班地上值,卫云章按部就班地在家里修书,而那夜的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光顾过。
又过了几日,卫云章挑好了一套雕版的书籍,让人包装好,作为给王翰长的寿礼。崔令宜道:“这书虽有名,但市面上常见,王翰长学富五车,难道他家里会没有吗?”
卫云章笑道:“这套书不是贵于作者,而是贵于雕者。此套雕版是由前朝著名工匠所制,当时就仅供达官贵人收藏,全天下只印了不到五十套,后来又在战火纷飞中丢失了雕版原件,如今是再无复刻的可能了。此物有些贵重但又不至于特别贵重,想来王翰长应当喜欢。”
崔令宜点头:“三郎有心了。”
交代完了寿礼,卫云章又与崔令宜对了许久的流程,包括贺寿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与哪些人可以多说点话,与哪些人得少说点话,能喝多少酒,都叮嘱了一遍。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崔令宜扮演卫云章已经很熟练,甚至还背了几首他未公开的诗作,以防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