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广逸一直侧身躺着。姚御医叮嘱了,他这几天还是随时可能会再吐血,不能平躺,免得呛住。除了用了些『药』,其他饮食都不能进。清沅照看了他一整夜,不时帮他躺好姿势,用冰块擦拭他的嘴唇,并慢慢轻轻为他打扇子。郑十九请她去休息,他们内侍可以照顾燕王。清沅拒绝了,她一刻都不想离开萧广逸身边。“我就在这里守着他……”她的目光不能从萧广逸身上离开。半夜时候萧广逸醒来过一次,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清沅握着他的手,低声问他还疼不疼,想不想吐。他『迷』『迷』糊糊只是像说梦话一样,说:“清沅……清沅……”他忍住疼痛的呻『吟』,只是唤她的名字。清沅贴着他的脸,声音温柔坚定:“我在,我就在这里。”她从未想过,爱一个人会这样让人心碎。黑夜好像太长了,没有人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好起来。一想到这有可能是萧广逸最后一次和她说话,她几乎要发抖。“清沅……”他呓语,“不要紧……别怕……”要不是他病得这样重,她一定会拍他一下,都这样了,还叫不要紧?“我不怕,你要快点好起来。”她柔声说。萧广逸那一阵难受劲过去,又渐渐陷入沉睡。清沅为他轻轻拭去脸上的冷汗,接着道:“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要等了。一回了京,我们就准备婚礼。旁人要说就说,要骂就骂。这些虚名,我不管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人生在世,我等着你不容易,你等着我更是难……等了十几年了,我一天都不想多等了……你说好不好?”萧广逸只是睡着,他蹙着眉头。清沅轻轻抚过他的眉心,接着道:“这十几年,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安平公主走的时候告诉我,要我体谅你,说你是个可怜人。我那时候还不信……”“还有你『逼』我端酒给顾太后那天,我气得发疯,根本没有仔细想你对我说了什么。你说,你只是把顾太后给你的东西还给了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那时候还以为你说的是许婕妤的事情,其实不是。你说的是你自己。原来你早就告诉我了……□□,是顾太后先给你的,对不对?是她指使玉苓给你下了毒……所以你才这样恨顾家的女人。你明明说了,我那时候没有仔细去想你说的话……”她说着说着眼泪随之滚落,她用手指擦去眼泪,苦笑道:“我难得粗心一回……”“……但你也有不对。我们两个针锋相对时候,你不愿对我明说还罢了。等我们好了的时候,你也不肯说。明明答应我了,要把过去的事情都说开了,你为什么一字不提玉苓下毒的事情?你……”她说不下去了,只是趴在床边,无声哽咽。她知道萧广逸爱她,但她不知道萧广逸爱她这么深!他不想她愧疚,不想她难过,就守着这个秘密,不吐『露』半分,所有的痛苦他一个人吞了。这样一个人,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生死相随。清沅慢慢抬起头,她擦干净自己的脸,她低声在萧广逸耳边说:“若我们能一起回京当然好,若不能……我不会让你等太久……”萧广逸这时候睡得平静许多。她又看一眼他,然后起身,去拿了他一向自己保管的钥匙,打开萧广逸的箱子取了几件东西,拿了燕王官印和虎符,她代他保管。然后看看天『色』终于快亮了。她很清楚,萧广逸这样神志不清,整支船队都失去了主心骨,这时候一个不慎,只怕万劫不复。萧广逸晚一天恢复,这危险就越大。清沅收好燕王印和虎符,又环视四周,见到壁上挂的无将剑。她盯着那剑看了片刻,干脆取了下来。那剑连剑鞘沉甸甸的,她需要两只手臂抱住才拿得住。她将这柄长剑放在萧广逸床上。她没有像看不见的神佛祈祷,却低声向这柄剑道:“你陪他出生入死,每次他都能有惊无险平安归来。这一次也请护佑他化险为夷。”做完了这些事情,她整理一番自己的仪容,不让自己脸上『露』出半分不安,哀戚和太多泪水,她的面孔上只能有恰到好处的担忧。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把郑十九等几个内侍支了出去。等准备好了,她才唤郑十九。她要郑十九天一亮皇帝一起身,就把皇帝带过来。她依然守在萧广逸身边,姚御医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看一次萧广逸。到了早晨,他又给萧广逸诊了一次脉,说燕王暂时平稳,但是最好一直静躺,不要移动。原来他们还有半日水程就到禹城的下一站陵都,本来他们是要在陵都上岸的。清沅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上岸。”船一靠岸,燕王就要见陵都的官员。只要一靠岸,陵都马上就会知道燕王重病危急,这个消息不出日就会飞到京中。只怕京中要『乱』!清沅道:“我们不在陵都停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任何消息尤其是有关燕王的病情都不能让岸上知道,不可外泄。她会另外悄悄安排人先进京给封海平递个消息,要他做好接应的准备。姚御医对政务并不关心,也不知道这位顾夫人是如何打算,他只管治病,既然顾夫人答应说保证燕王一直躺着静休,不会搬动燕王,那他就没有话说了。过了一会儿,皇帝过来了。他对燕王生病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以为燕王是要一早上检查他的功课。所以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燕王,他有些惊讶。“四叔。”他唤了一声燕王。燕王睫『毛』颤动,只有微弱反应,但没有醒来。皇帝即便只有七八岁,也看出来不对劲了。燕王的脸『色』太过苍白,他被吓到了。清沅柔声说:“陛下,燕王有些不适。这几日都要卧床休养。”皇帝问:“四叔吃『药』了吗?”清沅点点头,道:“陛下今日就在这里陪殿下好吗?”皇帝立刻点头,他趴在床边,轻轻伸手拍了拍燕王的肩,又唤了几声:“四叔,四叔……我在这里……”他正说着,燕王忽然侧过头,清沅眼疾手快,连忙拉过皇帝,用帕子接在燕王嘴边。燕王又吐了一小口淤血。皇帝瞪着眼睛看着,清沅又给燕王擦拭干净,这才看向皇帝。皇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扑到清沅怀中,紧紧抱住清沅:“四叔……会像父皇那样吗……”清沅没想到他还记得萧重均去世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才五岁。可见这件事情对他是多么深刻的记忆。只是萧广逸现在的样子让皇帝想到那时候,更让她心焦。她忍住伤心,安慰皇帝:“不会,四叔会很快好起来。”皇帝哭得伤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之后就一直牢牢看着燕王。清沅心中多少有些安慰,萧广逸算没有白费心血在皇帝身上。过了一会儿,陆续来有人要向燕王禀事。清沅让郑十九打发走了一些人,召了船上的两位将军,两位文书,还有几名心腹幕僚来说话。众人只知道昨日夜里燕王有些不适,燕王是常常生病的,他们以为和之前几次一样,没有往严重里想。但是这时候,燕王不出现,却是皇帝召集他们来,他们立刻知道燕王这次病的格外严重。几个人都去看了一眼燕王,然后来书房议事。与其说是皇帝召集他们,不如说是顾夫人。清沅把燕王的情形对众人大致说了,她说燕王现在还在昏睡,却把姚御医说的听天由命那一截隐去了,只说燕王需要几日时间来恢复。所以她希望船不在接下来两地靠岸,一直在水上走。而且船上补给足够他们几天不靠岸。她虽然熬了一整夜,十分疲倦,但说话清楚有条理,话中意思众人都明白了。她又抚了抚皇帝肩,说:“皇帝的意思,也是如此。”燕王的几个幕僚,没有多犹豫,道:“是该如此。这消息传出去反而容易『乱』,又不在京中,免得路上旁生枝节。”但护卫船队的将军陈恩瑞『露』出了不服之『色』,他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一眼就看出燕王病得太重,而且更令他不痛快的是顾夫人竟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燕王『操』纵皇帝还罢了,按理说,这时候燕王不能主事,皇帝该由他们这些将军辅佐保护,而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他粗声粗气道:“夫人,我们护卫的是圣上与殿下。一路不停靠,真是圣上与殿下的意思么?殿下昏睡,不能主事。圣上……是不是夫人对圣上说了什么?”清沅已经料到会有人质疑,她并不着急,这时候万不能气急败坏,她淡淡笑道:“我与将军一样,侍奉圣上与殿下。姚御医叮嘱了,殿下这时候最好不要上岸走动,在船上还更平稳。留在船上,有利于殿下养病。至于圣上,我对圣上有建言,圣上采纳,是圣上圣明。大家都在圣上面前,将军若有话,不妨对圣上直说。不必问我。”清沅说完,就对皇帝点点头。皇帝嫩声嫩气问:“陈将军,你有什么建议?”陈恩瑞看了看周围几人,另一个将军方嵘也盯着他看。众人都清楚,顾夫人的建议是对燕王最有利的。若是陈恩瑞要他们靠岸,那就等于是对京中通风报信,要把这局势搅得一团『乱』。若是燕王不能醒来,那就对陈恩瑞之徒最有利。陈恩瑞张了张口,他刚说了开头:“我想……”清沅打断他,悠悠道:“我敢当着圣上,对天发誓,一切都为圣上,为殿下考虑,绝无私心。将军敢么?”陈恩瑞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可恶,他怒道:“我有何不敢!我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天边一声闷雷,接着又是一声雷响。众人都讶异,没想到这真是天助了。皇帝道:“打雷了!”清沅并不使陈恩瑞太过难堪,这船上有一半士兵都由他调遣。她立刻道:“听着雷声,一会儿就会有暴雨,估计陵都也会有大雨,正好以此为借口,不用上岸了。”,!陈恩瑞不再言语,面『色』铁青退了下去。这一天皇帝哪里都没去玩,只是在书房里看书,一会儿去看看燕王。他看习惯了燕王的脸『色』,也不觉得可怕了,好像燕王随时会醒来一样。清沅表面上镇定,但这对她来说时时刻刻都是煎熬。今天熬过去了,明日要是燕王还是这样,或者更坏,船上的人还能这么一心么……清沅高估了陈恩瑞,结果这一天刚刚过去,才到入夜时候,陈恩瑞就带着几个侍卫闯进了书房。清沅正在燕王病榻边照顾,一听陈恩瑞闯进书房,她立刻去了前面书房,去之前低声叫身边的小内侍:“翻窗子去找方嵘将军,叫他速来。”清沅走去书房,就见陈恩瑞的手下正在翻箱倒柜。她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陈恩瑞道:“殿下病重,有几件东西必须要妥善保管,不能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清沅不说话。她知道陈恩瑞敢这么做,就是动了杀心了。不仅是对她,甚至是对燕王。这些人都是杀人如麻之辈,燕王在时,他还能老实。燕王一不能控制,就想反噬。她站在那里,任他们翻找。找了半天,侍卫向陈恩瑞禀道:“将军,没有找到。”陈恩瑞脸『色』有些扭曲,他说:“一件都没有找到……”他忽地看向顾清沅——从刚刚开始,这个女人就太过镇静了。他一步一步走到清沅面前,问:“夫人,请把东西交出来。”清沅淡淡道:“不知道将军要找什么。”陈恩瑞道:“金印,虎符!”他站得太近,清沅侧过脸去,闭口不言。陈恩瑞能看到烛光下,她侧脸的线条和洁白的肌肤,他『淫』心顿起。他一把伸手捏住清沅的下巴,喝道:“说!”清沅咬着牙,什么都不说。正在这时候,有侍卫禀道:“方将军到!”方嵘在外高声道:“陈恩瑞,你作『乱』犯上么!”陈恩瑞也高声回道:“方将军,我此处事情就要完了,你稍等片刻!”方嵘怒道:“圣上在此!”只听门外的侍卫跪倒一片。陈恩瑞一怔,清沅趁此挣脱,立刻挥手一个耳光甩给他。方嵘陪着皇帝入内。皇帝小脸发白,他说:“陈将军,你在做什么?”陈恩瑞看着他们,对方嵘说:“你来得正好,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女人骗了我们,殿下的病比她说的重十倍,并不是养几日就能恢复的!我已经抓了一个内侍审问了,他说殿下昨夜吐了有大半盆血,连姚御医都束手无策!”方嵘吃了一惊。陈恩瑞又道:“方将军,你想想清楚!我们要为这疯女人搭上前程么?难道靠岸让京中朝廷太后知道目前的状况有错么!”方嵘沉默地看了一眼清沅,还有皇帝,他低声说:“我跟随殿下多年……”陈恩瑞道:“你不愿动手,也没关系,但你至少不要阻我!”他说着就用力一掰清沅的手,清沅疼得眼泪立刻流出,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皇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只觉得阴森可怖,又见清沅神『色』痛苦,他终于大哭起来:“停下!全停下!”但这时候谁也不把他这个小皇帝的话放在耳中。“说!金印和虎符在哪里!”清沅万念俱灰,她闭上眼睛,不愿多看一眼陈恩瑞那张脸。正在这时候,她耳中却听到一个不属于这房中的声音,一种金属一下一下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们在吵什么。”一个声音冷淡道。清沅蓦然睁眼,就见萧广逸正站在那里,他拄着无将剑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无将剑乃重器,撞击着地面,令人胆寒。众人呆住,然后所有人除了皇帝和清沅,全都跪了下来。陈恩瑞飞快地松开清沅的手腕,慌忙跪下:“殿下!”萧广逸面『色』苍白,但神『色』清明,他拄着剑,似笑非笑走到陈恩瑞面前,抬起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陈恩瑞发出一声呜咽,并不敢多半句话。萧广逸淡淡道:“方嵘,命人将他看押起来。船上所有侍卫由你调度。”方嵘领命而去。清沅知道这一番动作花了他多少力气,她立刻去扶住他。萧广逸紧紧握住她的手,又对皇帝温和道:“陛下累了,快去休息吧。”等众人退去,一场闹剧结束,清沅低声道:“你快躺下休息。”萧广逸只是专注看着她,问:“你把我的印收起来了?”清沅点点头。萧广逸又问:“你知不知道,若我没醒来,你收了这些东西会怎么样?”清沅看着他,说:“你若醒不过来,那无论发生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已有死志。两人对视一瞬,紧紧抱在一起,萧广逸低声说:“清沅,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