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个不速之客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冷静过后心里却有一丝欢喜,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伙伴。我冲他招招手:“你想吃吗?”他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我,眼里隐隐约约显露出警惕。那模样像路边突然遇到投喂但不敢轻易接受的流浪小动物。你见过那种小狗吗?浑身脏兮兮的,每根毛发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告,湿漉漉的眸子却在告诉你:“请靠近我。”“我请你吃。”我把蛋糕朝他举了举,“你下来吧,我们一起吃。”他像静止了一样,非但不下来,反而有种等着我一放过他就立马逃走的架势。我觉得无趣,不给回应的态度最消耗一个孩子的耐心,等了一会儿我便放弃了,继续坐下摆弄蛋糕,至于那个男孩,随他怎么样吧,我打算把他抛诸脑后。没过多久,树叶窸窸窣窣响动起来,我原以为是风刮的,接下来却听到什么东西稳稳落地的声音。我转身过去看,那个男孩已经站在我身后的泥地里,很瘦。他也在悄悄打量我,但不敢过来。我嫌他太磨蹭,直接起身把他拉过来坐下,他手心凉凉的,但很软,还有许多沙粒石块,我牵着他时有些磨手。感觉到他在身后看我,我转过头,他慌慌张张将目光错开,却正好对上我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极了,清澈得藏不住半点心思。男孩的心神在那双眼睛里奔腾喧嚣,热闹得过一整个春日的鸟鸣,风声和夕阳,害我往后数载念念不忘。我把蛋糕分给他,一开始他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我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才放开胆子吃了起来。其实我是装的,七岁孩子那样拙劣的演技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蒙混一只被蛋糕冲昏了头的馋猫完全没问题。他像现在的梁川一样,低头吃得认真而入神,腮帮子一起一伏地鼓动,长长的睫毛似乎也因为心情愉悦而时不时抖擞一下。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假装没听到。我又问:“我今天七岁,你几岁啊?”他还是闷头吃蛋糕。我不高兴了,故作矜娇道:“这是生日蛋糕,过生日的人才吃。你过生日吗?”他突然停下动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一下子高兴起来,像是找回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是我与他的缘分。“那你几岁?”他缓慢地对我比出了一个六。我又重复先前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你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他摇头。或许是哪根筋搭错了,常理来说他的意思都应该是“不会写”,我却理解成了他没有名字。我皱着眉头说:“我看你也不说话,不如你叫默吧,阿默,沉默的默。”良久,他轻轻点了个头。那天树叶沙沙作响,霞光映照半片绿墙,我岂能料到,彼时坐在对面的人,回赠我这一饭之恩,赔进了他余生尽数的好年光。“后来呢?”梁川问。“后来?”我想了想,摊手道,“他趁我进屋拿东西原路逃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向来性格孤僻怪异,有些阴晴不定,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交过朋友,甚至连身边的保姆都换了好几个,阿默是我贫瘠的感情地上出现的第一份友情,虽然转瞬即逝,倒也因此在我心中永久保留了他的美好。梁川将蛋糕吃完,我的讲述也到了尾声。我告诉了他阿默的出现,却没告诉他安凉的存在。当年安凉在梧桐树上看着我,远处那一声呼唤他的“阿默”被我听见,哪怕知道小时候遇见的男孩真的用我随意给他取的绰号当作名字的可能不过万分之一,我对安凉依旧抱有一丝固执的侥幸,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由于十五岁那年没能真正看清他面容而生的执念,我总觉得,安凉就是阿默。唯一有出入的是他们的年龄,阿默那年告诉我他六岁,而我无数次查过安凉的信息,他比我大了三岁,至于当时的阿默看起来到底有没有十岁的模样,我早已记不清了。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安凉十岁时初遇我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悄悄逃出来的,为了隐瞒身份,他当着我的面谎报了年纪。思绪一下走远,我才注意到梁川已经注视了我很久,他手里拿着蛋糕店送的帽子,规规矩矩折好,眼神有些跃跃欲试。我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双手在身前比叉,对梁川摇头:“我不戴。”梁川垂下眼睛,垮着嘴角看着手里的帽子,下巴因为故作不高兴的噘嘴起了一个小鼓包。尽管知道他是装的,我还是没坚持几秒就认了输,把头低下去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