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似笑非笑看着我,还是那副倦懒语气:“好啊。”我挪开目光:“钱你放桌上就行,我去洗澡了。”他叫住我:“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夏泽。夏天的夏,沼泽的泽。”洗完澡出来房子里不见半个人影,柜子抽屉都被打开,里面的物件无一不是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所有的钱都被偷走了。桌上泡面被随便扒拉了两口,旁边放着他“还”我的二十八块。我坐下,狼吞虎咽扫光了他剩下的半碗泡面。那晚我写完作业躺在床上,热得怎么也睡不着,辗转间突然想起今天还没问他名字。也是后来,我用许多年的时间明白一个许多人都曾说过的道理:路边开的野花不要采,路边捡的野狗不要往家里带。-再遇到梁川是一周以后,他有备而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故意在教室捱到了和上周六出学校时一样的时间点,再度走过那条巷子时我才发觉,原来从第一次不告而别起,我就在期待着和他的重逢。还是上次救下他的位置,梁川站在那里,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戴着一顶鸭舌帽,双手插在衣兜里,全身只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我一声不吭路过他旁边,走出没半米远,他朝我吹了声口哨。我自然没搭理,却也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了下来,慢到我其实早就在心里算好了这样与他相隔的距离足以让他朝我的方向随便跨那么两步就能追上来。事实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甚至做得更为出格。初夏的这个傍晚,他的胸膛贴上我后背的时候隔着几层衣料我似乎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和心跳。他就那样从背后突然发难般地抱住了我,左手横在我胸前揽住了我的肩,似有若无的呼吸时不时撩过我耳廓。这样暧昧的姿势,我本该心下陡然燥动一阵——如果他没有在低头凑到我耳边说话时顺便拿刀抵着我后腰的话。梁川声音不大,但下达命令时吐字格外清楚,或许是他正在做的这件事的性质不允许他含糊其辞。“给钱。”他在抢劫,抢我的劫。“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我告诉他我现在身上没钱,他一只手把我浑身口袋搜了个遍。“去你家。”于是他换了个姿势,一路上用右手掌着我的后腰和我并肩,袖子里藏着的刀尖依旧抵着我的背。刚进玄关,他关上门把我往前一推:“去拿钱。”“抢劫,入室抢劫。”我说,“罪加一等。”“夏泽。”他把帽子取下来,脸上多了抹很不屑的笑,“你舍不得。”“我舍不得什么?”“报警。”“报警不要话费。”“少废话。”他说,“去拿钱。”我沉默了一瞬,坦然道:“我没钱了。”他靠在门上看着我,一脸无赖,显然觉得我在扯谎。“上个周你偷走了我所有的钱,周末我打临时工挣了八十,加上你留的二十八块,全充饭卡里了。”他伸手:“拿手机来抵。”“我没有手机。”我耸肩,“上周你搜的时候搜到手机了?”他甩手骂了句娘,砸门而去,背影消失前我隐约听到一句:“瞎子点灯白费蜡。”第三次见他,有些离奇荒诞。周二的晚自习班主任突然从保安室打电话把我叫去,说有人找我。我问是谁,他说是我弟。一路上我脑海里记忆的浪潮奔腾翻涌,先想到我妈还在世的那十几年,自己到底为什么没发现她和我爸表面几十年恩爱如一日的表象下某一方已经身心出轨的情感裂缝,又思索了一番我妈死后这几年我爸在嗜赌成瘾的日子里忙里偷闲去生个孩子的可能性,但考虑到这种情况下生出的孩子应该还没能力行动自如地出来找我这个哥哥的事实,遂否决了自己的一切想法。踏进保卫室,看到来客,一切疑难迎刃而解。梁川低垂着脑袋,两手背在背后,黑色t恤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不知道是盯着他洗得发白的海蓝色帆布鞋还是牛仔裤。他站在那里,背打得笔直,一动不动,乖巧和干净得没有半点混混惯有的样子,在保安和班主任身边受训。“再急也不能翻墙是不是?好好的一个孩子去哪里学的这些流里流气的行为!再说了,被我们发现了你就好好解释该说什么说什么,我们又不会为难你,拔腿就跑算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学校外面一天到晚勾三搭四的混子……”从所有人的视线望过去,他都在为自己的不懂事而羞耻,而惭愧,而低头。快弯成九十度的脖子使他的刘海挡住了他半张脸,他难过的表情隐藏在那一大块给他遮羞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