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接受,眼前这个与当年梧桐树上那个少年相比面目全非的人,就是我的阿默。我惊讶于自己心里竟然有一丝期待他能否认,这样就能说明阿默另有其人,即便天涯海角不知是谁,但至少能与安凉分离开来,保留我心中停滞在十五岁那年夏天没来得及看清面目的一份美好。而如今他反将一军的疑问胜似承认,彻底将那份美好抹杀。我扯了扯嘴角,有些迟疑地将手探进衣领,拿出那根项链,举在胸前:“你认识它吗?”“怎么不认识?”他很快适应角色,笑着走过来,“这是我送你的。”我心中难过更甚,即便没再有别的感情,这样一份珍重了多年的情谊在他口中以一根项链为代表,轻飘飘地一话带过,更像讽刺我的自作多情。他接下来的话都快让我怀疑是听见我心中所想之后说的:“当年年纪小,这么重要的东西想也没想就随便送人了,没别的意思,一时兴起,你不要太当真。”我听罢将项链取下,放回他手心:“早该物归原主了,现在还你。”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安凉在原地拿起掌中的吊坠,仰头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细细观赏许久,末了只发出一声轻笑,脸上的笑容逐渐森然。“阿默啊阿默。”那张好看的嘴皮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张合,仿佛他此时说话要用到的不是两瓣嘴唇,而是把话从咬紧的后槽牙中挨个挨个撕扯出来,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拆骨剥皮。“我说夏泽这个名字耳熟,”他把项链握在拳里,骨节都用力得泛白,“找了那么多年,原来是他。”梁川偷偷摸到城南这个小旅馆来找我是两天后的傍晚。调研地块根本还没开发,走到里面手机就没了信号,我吃过饭后想起今天还没按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开机才发现梁川给我拨了很多个未接来电。他说他已经到了我下榻的地方,保安拦着不让进。我匆匆忙忙离席,让他在原地等我,几分钟就好。旅馆门口有一个圆形广场,修得像个祭坛,每隔十几个台阶就有一层平台。我看见梁川的时候他正坐在第二层平台上等我。那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帆布包,双脚交叉悬在平台边晃悠,两手都拿着冰淇淋。刚快要吃完右手的那支,左手的已经开始融化了,他还完全没有要动它的意思,想来那一个应该是买给我的。我没急着上前,躲在一棵雪松后面看他。又过了几分钟,冰淇淋尖端化掉,奶油顺着剩下的两层慢慢流向华夫做的脆筒壳子,他有些焦急地左右张望远处,仍没发现我的身影。眼看着冰淇淋快滴到他手上,我才注意到他的手指贴了好几个创可贴,或许是去哪里贪玩受了伤。于是笑着准备走出树后朝他招手。就在这时,梁川盯着手上的甜筒皱了皱眉,下定决心似的吸一口气,突然张大嘴低头朝手上的甜筒咬去,颇有壮士断腕沃日吞天的气势。再抬头时,他的左手只剩了个脆筒尾巴。“……”冰淇淋当时应该害怕极了。我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耐心等梁川把嘴里的冰淇淋吞下,又极力将面部被冰得皱作一团的五官舒展开后,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把他接进旅馆。放下背包,带人去吃了饭,再回到房间门口,楼道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九点。人真是有了依靠就产生惰性的生物,前两天他没来,我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如今他站在我面前,我似乎疲惫得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梁川在门前将房卡往感应器上刷,我站在他身后,整个人一股脑往前倒去,偏头贴在他后背,两手朝他外套的兜里面插去。摸到他兜里东西的一瞬间他突然僵住,下意识将胳膊夹住我的手臂,不让我乱动。我将那些东西抓在手心,觉得触感有些熟悉,像什么东西的分装,一时又说不上来,准备拿出来看看。他声音有些慌乱:“别动。”“什么?”“别拿出来。”“我就看看。”“一会儿再……”“我看看。”我开始挣脱被他夹住我手臂的胳膊,越用力,梁川夹得越紧,我开始使劲,争夺间不知道是谁一下子不注意松了力,梁川兜里的东西被我全部扯出来撒到房间门口的地板上。东西撒落的同时我听见梁川有些惊慌地低吼道:“不要……”走廊灯光昏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辨认了几秒,发现那些东西是三三两两的……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