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凉还是给了他一点期望,让他知道自己这辈子还会有可以出去的那天。他怀着那点零星的盼望等过一个春天。初夏的一晚,苒苒兴高采烈跑来告诉他明天梁阿姨又要来安宅,他问苒苒梁阿姨是谁,苒苒说梁阿姨就是梁阿姨,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她见过最漂亮的人,她每次都偷偷躲起来看她。他想,多半是安凉的某个下属。第二天下午,他正撑在窗边昏昏欲睡,苒苒玩得满脸通红,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梁阿姨今天还带个好好看的小哥哥。他敷衍地应和,绵长暑热把人的困意烹煮得沸腾汹涌。就在这时,苒苒在他耳边小声惊呼:“来了来了!”末了又小声懊悔道:“遭了,我忘记关门了。安凉哥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他懒懒掀开眼皮,来人穿着一身校服,站在他亲手种的一园向日葵外,朝他堪堪露出的一张侧脸上,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夏泽,夏泽,你是不是听见我当年的承诺,寻着向日葵来找我了?他忘乎所以地发出一声轻笑,波澜无惊的表面下早已欢喜无措得心脏乱跳。他让苒苒去问梁阿姨下次来是什么时候,梁阿姨说是下个周的今天。于是从那时起,骨子里的长情被彻底唤醒,他无师自通,天生浪漫。想出了一百种把告白转述给夏泽的方式。暗恋一个人又怎么甘心困于牢笼,他第一次萌生要走出这个院子的想法。好像也没那么难,安凉对他的逆来顺受过于放心,像套在大象脚下那根小绳一样,这院子如今没设任何看管措施。他轻而易举地在深夜翻出院门,蹑手蹑脚地通过摸索在脑海里绘出一张安宅的简易地图。没门没路,他误打误撞到一个黢黑的长廊,长廊尽头的房间透过门缝散发出一团模糊而微弱的光。他悄悄走过去,眼睛贴在小小的门缝上,那个满是药具器械的房间里,站着他最熟悉的身影。安凉在换药。把一个瓶子里的药剂抽掉,再注射进另一个瓶子,然后安凉把它放进一个药箱。他躲进长廊里的一个房间,虚掩着门,在门后静待安凉离开。安凉走后不久,很快又来了一个女护工,提着刚刚那个药箱朝另一方僻静的院子走去。他跟上去,目睹那个女护工把换过的药注入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身体后,男人目眦欲裂,在她的尖叫声中暴死。他在女护士跑出去喊人的间隙中偷走了那个药瓶。刚回去不久,安凉来到他的房间,嗓音里带着不可自抑的愉悦,告诉他,这几日收拾好必需品,他要带他去美国。“你先走。就在父亲葬礼那天,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安凉摸着他的脑袋,“哥哥随后就来。”他握着药瓶的掌心还在冒虚汗,强装镇定地答应安凉,他知道,安家要变天了。瓶子不能留在他那里,他要想办法交给别人。谁呢?白舒哥哥立场存疑,不行,苒苒太小,不行。最好要一个即便不知情也不会丢掉这份证据的人。夏泽,就你吧,夏泽。从未和我相见却最彼此信任的人。他不想去美国,他要留下来,就在父亲葬礼那天,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逃了。他要夏泽带他走。他在把药剂瓶装入盒子那一霎,有预感似的,惴惴然又取出来,打开,拿出一张纸条,写了一句话,折好,重新放进去。“夏泽,你好。我是阿默。”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走不了,至少要让他知道我是谁。这才万无一失了。一语成谶,那天中午,他们离相认还有一步的时候安凉来找他,竟发现他爬到了窗外的树上,那一声怒不可遏的“阿默”让他不得不转身回房,他不能让安凉发现夏泽的存在,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他在那一刻有种强烈的感觉,他需要给夏泽再留点什么特殊的东西,让他以后能有的放矢地找到夏泽。他想起身上这条独一无二的项链。回房间后他支支吾吾地拖延时间,祈求安凉让他晚些离开。要多晚?安凉极度不耐烦。刚刚看到阿默爬上树那一瞬他竟然产生了这个人下一秒就会逃跑的错觉。一天。安凉摇头,太久了。那一晚,就一晚好不好,明天凌晨就走。我还有些花没打理好。花也值得这么劳心费神。安凉不屑,但算是默许。安凉走后他心急如焚地跨过窗台爬上树梢,墙外的路上街景萧条,夏泽果然走了。他不死心地抱着自己在花园里挑挑拣拣选出的那捧向日葵窝在树上。月凉如水,浇得灭满腔热望。他眼中那点固执在无尽的等待中渐渐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