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我伸长脖子吻了一口他的下巴,“你快些好起来。好起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他自然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我的意识被困意侵蚀得所剩无几,朦胧间听到了一声“嗯”,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下一秒便进入了梦乡。一个周以后的开学报道,我独自忙活到晚上十点。梁川伤势太重,医生不准他出院走动。我上蹿下跳地给自己收拾好宿舍,又跑去找辅导员开了两个周的军训假条,理由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卧病在床实在没人照顾——果然我在撒谎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不管被撒谎的对象是谁,哪怕是我自己,也能被我一番看似无比真诚的说辞打动。于是梁川是我弟弟的这个谎被我从高中用到了大学,或许要一直用到我有勇气揭过自己曾经怀揣过的那些不堪想法的一天。最后我找到教官的联络方式特地跟他报备了一下,回宿舍跟舍友打完招呼再出校时天上满布微星。残余的一波暑热的夏夜往往是清爽的,晚风在何处过境,它就带着那里特有的芬芳和清香飘往下一个地方,我闻到沙尘、树叶、还有栀子花的味道,它们被清风裹挟,一阵一阵撩拨我的嗅觉,透过皮肤渗到心海,我朝着梁川的方向一直走,心里很静,很安稳。这时校门外上的步行道上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加之两旁的香樟树高耸茂密,月色当空,投在路上是一团又一团的黑影。我走得有些瞻前顾后,月黑风高的天,好在路上没有什么独行的女孩子。身后不时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一开始我以为是野猫蹿腾,可那声音总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明显是人为的,并且来人腿脚不便,才无法自主地控制自己的脚步。可我每次转身后除了看不到头的幽暗和两旁粗壮的树干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有些毛骨悚然。走到一个岔口之后我突然掉头拐进了左手边的小巷,身后人的动静戛然而止,像是没决定好要不要继续跟着,愣在原地不动了。按道理我只要一直沿着大路往前走,走到十字路口再拐弯就能回到疗养院,但我毫无预兆的路线改变似乎将这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我躲在拐角后的第一棵树后,守株待兔地等着他跟上前来。他却跟我杠上似的,再没踏出一步,打定主意我会回来继续沿着大路走。我心里挂念梁川,越晚回去他越是担心,懒得再与身后的人周旋,干脆甩手从树后走出来,又回了大路。脚步声在我快到医院之前消失,我听见蹬墙的声音过后回头去看,只有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枝头摇晃得厉害。我回到病房时梁川正靠在床上发呆,被子一丝不苟地严严实实盖住了他腰部以下的地方。窗户大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飘晃摇动,梁川面色异常地红润,床边只有一只拖鞋。“伤还没好就吹那么大的风,嫌自己好得不够快?”我目不斜视地略过他床前,朝窗边走去,余光已经看见他掉落在窗台上的另一只鞋。梁川突然叫住我,我停下步子看着他,等待他编造个体面的理由把我从离窗台不远的这个地方支到他身边。“我……有些手痛。”“哪只手?”“右手。”他说,“伤口好像裂开了。”为了先我一步赶回病房,他爬树翻墙时动作太急,被树杈割破了绷带和伤口,我将被子掀开查看情况时,鲜血已经浸透纱布顺带着把他衣服下摆洇红了一片。梁川足够聪明,与其直接向我坦白溜出去跟着我,他选择把右手因擅自跑出来而旧伤复发的结果告诉我,至少看在他负伤的份上,我不会把他责怪得太过不留情面。伤口裂得有些可怖,需要立刻重新做缝合手术。我在手术室外等了两个小时,看着还没来得及脱下蹭了一身泥灰的病号服就被局部麻醉送去做手术,最后出来了还被医生训得不敢抬头的梁川,心里暗暗发笑。“疼吗?”我问。他摇摇头。“这时候知道不疼了。”我绷着脸,尽量让自己眼中的戏谑不被发觉,“跟就跟吧,跑什么?你以为你三岁还是我三岁?还喜欢玩捉迷藏?弄得伤上加伤很舒服吗?”他耷拉着眼皮,声音有些微弱:“我想陪着你。但是怕你不答应,又怕被你发现以后你生气。”梁川很会卖弄恰到好处的示弱,我的语气被他感染得缓和了下来:“那也不该摸黑翻墙爬树。你自己的伤你自己不清楚吗?”“可是你能有几次开学呢。”他说,“我好希望能有一次重要的场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我似乎总是没有机会。我在努力朝你靠近的路上,似乎总是走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