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佩斯利的背脊再一次接触到土地。她落进了一堆枯黄的芦苇丛中。
这一次,佩斯利真的差点被摔死。她艰难地屈肘撑起身体?,一抬眼就看见了一片淡蓝色的天?空,橘红的夕阳安静地挂在地平线上方,刚才的惊涛骇浪已然变成了梦境。
“哎呀……差点就把你弄丢了。”
佩斯利还在检查自己重新?变成人类的身体?,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平滑细腻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她从芦苇丛中坐起来,环顾四周,看见自己的左前方竖着一排高大的书架。
“……”
直到这时,佩斯利才意识到,她掉进了自己的记忆宫殿。由于这地方长期以?来一直堆满了尸体?,如今尸体?尽数消失,她还有些不适应现在这个清爽的环境。
除了她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别?的活物。佩斯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听到刚才的声音又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佩斯利转过?头,看向书架旁边的红沙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同时听到那个声音仍在喋喋不休:“真是不好意思……我长得不太显眼,总是会被人忽略掉。有人建议我我选一个更加可怕的造型——现在这样不够可怕吗?”
佩斯利绕到沙发前,看见老旧的坐垫上有一团湿漉漉的水草,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等到对方抬起头轻轻吐出?信子,佩斯利才分辨出?,这是一条盘踞着的蛇,鳞片的缝隙间填满了旺盛的草叶。水草遮盖了它?的身体?,又随着它?的移动而相互摩擦,使它?看上去格外柔软。
“啊,你找到我了。”蛇缓缓竖立起来,佩斯利甚至看不见它?的嘴巴和眼睛在哪里,“首先,请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是普罗米修斯。”
“我代表不断膨胀,无法自拔的求知欲。第一束火苗在大地上燃烧的那一刻,人类由自我开始触碰一切禁忌的知识。”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你们的同类还有多少?”
“有很多,佩斯利。毕竟人类是复杂的生物。”蛇发出?了刺耳的笑声,“我们曾经见过?面?的——我还送了你一份礼物呢。”
佩斯利心领神会地看向一边,那个特?殊的黑色书架独自伫立在芦苇丛中。她没?有搭话,目光在书架和蛇中间来回转移。普罗米修斯舒展身体?,缓缓地爬上椅背,“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人类身边了,亲爱的……你可以?把这称作?‘自我放逐’,不过?我自己倒是过?得挺开心的。”
佩斯利轻轻笑了一下:“虽然你不在人类身边,你的猎人倒是阴魂不散。”
“安迪?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小猫小狗全?都是傻瓜——还有那只鸟。如果我不留神看着,恐怕大家都得死光了。”蛇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毕竟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安迪很听话,但?是维卡不够听话。”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它?,“所以?,你是来阻止我寻找她的?”
蛇懒洋洋地趴在椅背上,先安静了几秒,随后忧郁地回答:“如果我真的这么神通广大,就不会放任她背叛我了。佩斯利,我和维卡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受到了蒙蔽,最后还扔掉了自己的名字。”
它?的虚伪表现得很明显,以?至于刚才的话听上去仿佛是自嘲的玩笑:“我亲自来见你,是因为安迪没?有把事情办好——听话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别?把这话告诉他——总之,你承诺过?,要把渡鸦留下来的羽毛带给我,还记得吗?”
佩斯利露出?诚恳的笑容:“关于这个,我改变主意了。”
蛇吐蛇信的频率明显加快了,这大概就是它?生气的表现。普罗米修斯迅速问道:“你拿着这两根羽毛有什么用?”
“先跟我说说,羽毛对你有什么用?”
“……我可是不会说谎的。”
“那就别?说谎。”
蛇默默往后缩了缩,像蛋糕上的装饰裱花一样挂在椅子上。它?有些气恼地说道:“我真庆幸当?初没?有直接找上你……渡鸦真是够倒霉的。”
佩斯利完全?没?有被攻击到。她笑着回应:“难道不是你们看不惯它?吗?”
“是它?先看不惯我们,还背着我搞小动作?……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被傻瓜的阴谋诡计骗到。”蛇说着说着张嘴叹了口气,听上去像是冷风穿过?狭窄的管道,“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自相残杀的,佩斯利。”
“有一个叫约翰的诗人曾经写过?,‘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蛇在椅背上蜿蜒着爬行,“我们是分散的个体?,也是一整个人类。杀死同类和杀死自己并没?有区别?——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我必须要做。”
佩斯利也没?了吵架的兴致,疲倦地补充道:“最后是我干了这件事。”
“所以?我佩服你的勇气,也佩服你的理智,佩斯利。”蛇点了点头,“你是所有人类里更加适合获得知识的那一类。即使你精神崩溃也只会想着毁灭自己,而不是毁灭全?世界。”
但?佩斯利并不赞同这个说法。她沉默地看着普罗米修斯,最后意味不明地问道:“它?非死不可吗?”
“没?错,它?非死不可。”蛇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在它?玩的这个创造新?神的游戏里,有许多规则被打破了。一些外面?的东西因此?看到了它?。如果它?不去死,裂缝恐怕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