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人群里有人朝梁阁吆喝,祝余看过去,是这学期常和梁阁同行的那个戴眼镜皮肤黝黑的男孩子,叫孟访,他远远地朝梁阁举了个大拇指,咧着嘴笑出牙,“梁神,牛逼!”所有人跟着看过来。祝余站在梁阁身边,体会到一种难言的酸涩,仿佛自惭形秽。项曼青预产期临近,某个周日祝余去医院看她。项曼青很喜欢孩子,也很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高一刚开学那段时间常不在学校,频繁跑医院调理身体,也是盼望再度怀孕。祝余之前也去医院看过她,因为流过产,家里很对她呵护,稍有小动静就来医院。祝余那时修新概念的征文,何进归极度不靠谱,他于是去问项曼青能不能当他的指导老师,项曼青正被养得无所事事,欣然应允。当时项曼青笑他,“《橘子辉煌》?你到底多爱橘子?上次雕心杯那篇是不叫《给橘子的摇篮曲》?”祝余给她拎的水果里头还就真有橘子。“但这题目和内容都不错,视角新奇,也挺青春虚幻疼痛文艺的,评委组就爱这口,再稍微改改,我看可以了。”祝余也见到了她丈夫,脸看着小巧俊秀,身量却高,可能因为行军习惯身形非常板正,祝余看着他就油然感到一股浩然正气。他人不太喜欢讲话,只对项曼青话多一些,几乎有求必应。项曼青很高兴他来,她离了学校就半点不严厉,笑着说,“真想你多来,听说怀孕的时候多看看好看的人,宝宝也会更漂亮。”“那您照镜子就行了。”他似乎说错了话,项曼青笑淡下去,“我看镜子里就一个又黄又丑的肥婆。大数据真烦,好不容易玩手机,成天给我推怀孕相关。怎么有些人怀了孕还又白又瘦的,看着没怀一样漂亮?”项曼青怀孕胖了许多,四肢水肿,也没有化妆,远不像以前一样凌厉美艳。祝余急忙说,“没有的,您也很漂亮,是那种怀孕的漂亮,很健康很有生气。”“还挺会说,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她低下头抚摸自己上隆的腹部,“我只希望这是个健康的孩子。上一次孩子没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感觉心都剜去一块。你师爹抱住我说,没事的,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孩子也没关系的。怎么会没关系?”带着些轻微哽咽,“我喜欢孩子啊,都四个月了,胎儿都成型了,是被我害死的。”祝余之前听人说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是夸她认真负责,家长放心,是个绝对的狠人。她看起来那么干练美丽,好像所有事都能兜住,可她现在这样脆弱痛苦,对失去的孩子充满负疚。可能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祝余见她眼底泛起些温柔的泪意,却是笑的,“其实孩子好不好看都没关系,我只希望能是个平安健康的宝宝。”祝余从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他想起初中答思政题,有个题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觉得是对的吗?”当然是错的,人既然有好坏之分,父母怎么可能就没有好坏之分呢?世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父母。但无论如何,林爱贞都绝不是一个坏母亲。他犹记得孩童时期,林爱贞最喜欢亲昵地蹭他的脸蛋,“香满满,臭满满,妈妈最爱满满”,像如今的项曼青一样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她当时年轻又漂亮,扎一个高马尾,像小姑娘一样喜欢可爱鲜艳的东西,丈夫说句什么,她就羞涩地笑。后来呢?后来祝成礼病了,病得太重,下床都困难,工作也丢了,她用一个摊子撑起了这个家。她变得忙碌,苍老,世俗,卑微却又顽韧。丈夫生病她可以离开,丈夫去世她也可以改嫁。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却还要日复一日地继续这种操劳,她只是在这种无望的日子盼望着“寒门出贵子”罢了。又有什么错呢?鹿鸣的一轮复习上得比新课还要扎实,浸没在学习里日子快得不真实,元旦晚会当天方杳安又给每个人发了小礼物,价格并不便宜。众人一致揣测——方老师的老婆是个富婆,以方老师的外貌条件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祝余深以为然。祝余今年再进礼堂明显能感觉出设备简陋许多,但节目质量仍然不错,主持人是夏岚和高三的一个学长。去年因为彩排时早把节目看过了,没什么惊喜感,又因为要上台,全程都在紧张。今年体验倒不错,和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几对情侣坐在角落说悄悄话。十班的节目仍然是舞蹈,不再是柔美的古典舞,热辣奔放吸人眼球,下面频频有人吹口哨。喻彤给新班级又写了个剧本,照旧包袱多又有趣,高中生本就是很容易被哄笑的一批人,热情又有活力,很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