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伺候他吃完药,又坐着床边跟他说话,讲了讲新学校的情况,军训的趣事,又说了自己的学习计划。“高中很重要,中学时代的朋友很多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不要一门心思全扑在书本上,活泼一点,快乐一些,多交些朋友,十几岁不要过得太闷了。”祝余笑着对他爸点头,“嗯,我知道。”又聊了一会儿,等到祝成礼有了睡意,祝余才悄悄从房里退出来,他妈今天收摊早,已经回来了。她原本也是个热衷打扮的漂亮女人,被丈夫的病痛和生活的苦难折磨得日益皲老,正坐在小矮凳上麻利地刷洗明天练摊的生菜和葱,屋子里的白炽灯晕黄地落在她身上,投出一扇暗而柔的影子。她抬头看他一眼,开始絮叨,“你今天就不该说我是你妈,你这才刚上高中,同学家里条件又都好,要都知道了,班上同学怎么看你……”祝余走到她跟前,蹲下去把葱从桶里摘洗出来,“怎么看我?”祝余抬头看她,“今天我要不说你是我妈,你怎么看我,以后他们知道你是我妈,又该怎么看我。再说,我是去读书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林爱贞顿住了手上动作,和他对视两秒,又低下头去,她哪里会是想让孩子不认她,她只是怕自己给孩子丢脸。“你说你中考那时候要再高两分,学杂费全免,每月学校还给补400的生活费,多好啊。”她总在为这两分不忿,已经不忿遗憾了整个暑假,“平常都好好的,怎么考试就给病了呢你说?”祝余看着眼前她那双在水里淘洗的皲糙肿大的手,垂下眼睫,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对不起妈。”林爱贞哪里是真的怪他,只是心里总也过不去这个坎,不过两分就与全免资格失之交臂让她实在耿耿于怀,因为总念叨这件事还和丈夫吵过嘴。不怪她俗,家里的钱多数时候只靠她一个人挣,起早贪黑地出摊,花钱的地方又多,丈夫的病,儿子的教育,生活的开支,能省掉这一笔要给她减多少负。“我会努力得奖学金的。”她看着儿子,因为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和皙白的脖颈,一时又觉得眼热。“你别怪妈念叨,可我和你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爸每周三次透析一次也少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匹配肾源,现在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们这一辈子已经望到头了,光靠我们俩是不可能好起来了,只求神拜佛千万别更坏。你好好用功读书,以后家里只能靠你了。”“满满,你就是妈的盼头。”告密“你怎么老站你妈摊子旁边啊?早上那么多人,我同学又认识你,好几个都瞧见了,还来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丢死人了!”闻歆容脸上还残余着当时的难堪,泛出些气恼的红,因为漂亮咬牙切齿也不难看。祝余生得俊俏,从来干干净净,气质也温润,总让人觉得是很好的家庭出来的。她想起初中的时候,他靠窗坐着,低头做题,光沿着他轮廓勾出一个虚幻的晕,她上课恍神时看过去,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干净的侧脸。上了高中,人又变了一些,尽管都是千篇一律的校服,也要从鞋子和手表上看出些三六九等。在这样一个优生过于饱和的新环境里,祝余就显得没那么出众了,仿佛明珠蒙尘,泯然众人。尤其她们班又多的是择校生,各个家境优渥穿戴不菲,无形中就有了攀比情绪,她看不上祝余那点干净了。觉得他穷酸又丢人。她这样情绪激动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祝余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乌黑明净的眼睛定定注视她,不说话,无端让她心下发虚。“班长!”闻歆容和他一起回头,看见一个干瘦的男孩拎着扫把,估计刚打扫完环境区回来,是祝余他们班周韬,正八卦地嘻嘻笑着,两条浓眉意有所指地耸动,“女朋友啊?”闻歆容蹙起眉羞恼地撇过脸去。祝余只朝他笑了笑,没答话。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周韬慌慌张张跑上楼去,闻歆容冷着脸,“你以后中午不用等我了,我和同学去吃。”“好。”整场谈话,祝余除了最开始对她笑了一下,其余总共只对她说了这个好字。闻歆容看着他端直的背影,满心愤慨,更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祝余往楼上走,楼梯间的地板刚被打扫卫生的拖过,有股湿润的腥气。一直走到三楼,三楼尽头有段废弃的天桥,一直说拆,拖拖拉拉现在还留着,因为没摄像头又隐蔽,反倒成了几个择校生的吸烟常据地。